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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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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了近一个小时的杨龙菲眉头猛地一紧,微闭着的眼皮缓缓展开的同时,模糊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恢复。这场短暂而平静的梦仿佛把他拉到了遥远的十字岭战场,冥冥中他看到了左参谋长站在一块土包上卖力地挥舞着大手,用自己接近于嘶哑的声音指挥部队向辽县方向突围。紧接着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砸在了左参谋长站着的土包旁边,顿时掀起一阵巨浪吞噬了正在指挥战斗的参谋长。待硝烟散去,早已浑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左参谋长斜躺在土包下方,在场的干部战士好似潮水般向他的落难处涌去,无尽的黑暗笼罩在十字岭阵地的上空……

醒来后的杨龙菲显得有些沮丧,还未等起身,腰后就传来一阵扎心的剧痛。这是当年的旧伤了,由于部队简陋的医疗条件,加上连年大小战斗不断,缺少良好的治愈环境,几年前遗留下来的战创多次结痂,又多次开裂,也为之后养下了毕生都难以根治的疾患。

对杨龙菲来说,腰后的旧伤一旦复发,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拿刀剜自己的肉似的,稍微动一下那发自心结的剧痛遂遍布全身,使他整个人都会处于短暂的麻痹状态。每到这时,杨龙菲总会忍着这锥心之痛吸上几口凉气,豆大的汗珠从粗糙的皮肤中渗出,顺着脸颊直溜溜地便淌到了下巴处,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警卫员李神枪见状忙问道:“团长,你咋啦?”

杨龙菲绷着脸硬撑着摇摇头道:“没事儿,估计是腰伤犯啦,老毛病,没啥可大惊小怪的。”

李神枪追问道:“团长,您这是以前的旧伤,在医院的时候没养好,要再不好好调理,以后非落下病根儿不可,那往后的日子可有您难受的。团长,一会儿等部队出发的时候,我找两名战士用担架抬着您走。”

“抬个屁,老子既不是伤员也不是病号,不缺胳膊不少腿儿的,上什么担架?老子好歹是一团之长,一点儿小毛病就躺在担架上挺尸,传出去让战士们笑话。我告诉你,老子腰伤的事儿不许传出去,要保密,尤其别让政委他们知道,要是泄露出去,老子非捶你小子不可……”

李神枪将目光重新移到了杨龙菲的腰部,呆滞了接近半分钟后,方才木讷地点了点头。

“去,把政委和张副团长他们找来,我有事儿要跟他们说。”杨龙菲命令道。

三分钟后,政委刘平和副团长张山来到杨龙菲面前。刘平蹲下问道:“老杨,你醒啦?他娘的,你可是吓掉了我刘平半条命,刚才李神枪把你背进村子里的时候你就一直昏迷不醒,我还以为你让敌人打了黑枪了呢……”

杨龙菲苦笑道:“老天爷保佑,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咱本想着能在你老刘面前风光一把,可没想到稀里糊涂地让敌人给抄了后路。他娘的,以前都是老子揍别人,现在是不灵了,风水轮流转,连那些不入流的伪军都敢追在老子屁股后面打,丢人呀。唉,老刘,三营伤亡情况怎么样?”

“和分兵前一样,自从出山以来还没遭遇过大股敌人,除了刚才阻击了一支伪军小部队外,还没经历过什么像样的战斗。不过咱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在刚才的战斗中放跑了几个伪军残兵,我估计那几条漏网之鱼是去搬兵去了。老杨,此地不宜久留,为保险起见,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为好。”刘平说道。

“二营呢?二营有消息了么?”

刘平沮丧地摇摇头道:“没有,据我们俘虏的一名伪军排长交代,咱们之前待的那座山叫虎首山,四个方向都有出口,但西面和北面都有日军把守,只有东南方向可以畅通无阻。按照分兵前制定的方案,一营和三营分别从东南方向突围,只有二营是向西面突围的。从目前情况来看,那个伪军排长的话应该没错,从突围到现在快七个小时了还没消息,我想二营恐怕是遇上麻烦了。”

“那个伪军排长呢?把他叫过来!”

那名姓沙的排长被左右两名战士赶到杨龙菲面前后,连忙一通抱拳作揖道:“八路长官,您有何吩咐?”

“我问你,虎首山的西面有多少鬼子驻扎?”

沙排长的眼珠滴溜溜一通乱转后说道:“报告长官,大概有一个中队。”

杨龙菲点头后继续问道:“是什么样性质的鬼子?是属野战部队还是属普通的戒备部队?还有,这伙鬼子有没有配备重武器?”

“实不相瞒,长官,驻守在西面的鬼子是从临汾方面调过来的地方部队,不属于野战编制,战斗力也算不上此番扫荡日军的精锐。中队里大都由步兵组成,还有少数的骑兵和炮兵,手里的家伙除了三八大盖和九九式小铳外,也就是几挺轻机枪、掷弹筒啦,没配备啥重武器。”沙排长回答道。

杨龙菲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给鬼子当善民的滋味儿怎么样?整天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混,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享福自然不在话下。可话又说回来啦,小鬼子再横也总有打跑的一天,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给日本人卖命?就没想过别的出路?”

“长官,咱也不想给日本人卖命呀。可人生在世,总得找个活路不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现如今这年头,要想混个温饱,只能在日本鬼子手底下做事儿。话又说回来,咱在桌面上说是替日本人卖命,其实也就是维护一下地方上的治安,可不敢跟各位八路长官结仇。咱也是拖家带口的人,总得过日子吧?一家老小都指着那份儿工钱糊口呢,咱要是不给日本人当差,这家里几张嘴都得喝西北风去。”沙排长诉苦道。

“过日子?你要有本事,去哪儿不能过日子?到哪儿不能赚那一两个子儿的糊口钱?说句不着边儿的,你就是去他娘的山上当土匪也比干这个强呀!没事儿的时候盯着鬼子的公路线干上几档子买卖,也比你给鬼子当臭虫强呀!你们这些人,就是他娘的爹妈生你们的时候少给你两个胆,见着鬼子就撒磨摇尾巴,见着老百姓就吆五喝六,二五八万的。我问你,你是日本人生的么?”杨龙菲一阵夹枪带棒地挖苦道。

沙排长一听这话脸就挂不住了,他勉强维持着笑脸略显尴尬地说道:“长官真会开玩笑,说真的,咱要是日本人生的倒真省心啦,哪还用得着过这种阿猫阿狗的日子?早就躺家享福去啦。谁愿意平白无故地穿着这身皮让老百姓戳咱脊梁骨骂?您说是不是?长官。”

“行啦,行啦,别给老子扯淡啦!我问你,这附近除了驻扎在北面和西面山口外的鬼子,还有没有其他日伪部队在周围一带活动?”

“这我可不太清楚……不瞒你说长官,这次扫荡性质和以往不同,所有扫荡部队都没有固定的巡逻点,队伍都是流动性的。战斗打响前上头会在地图上画个圈,所有参加扫荡的部队都必须在这个圈里活动,走到哪儿算哪儿。所以说,这附近一带究竟有多少武装,我这心里也没底。”沙排长犯难道。

“那你们之间通过什么方式取得联络?是电台还是通讯兵?”

“长官,您真是抬举我们啦。您说就我这一个排的编制,那日本人能给我们配电台么?他鬼子的电台又不是秤砣,说给谁就能给谁的?是这样,临出来前我们团长说啦,一旦发现敌情……哦不,一旦发现贵军的踪迹,就立刻鸣枪示警。只要听到枪声,就近活动的部队就会立刻朝两军阵地靠拢,到时候就……”沙排长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干脆直接哑口。

“你们排有多少人?”杨龙菲继续问道。

“加上我和副排长一共三十五人!”

杨龙菲重新陷入了沉默,政委刘平扭头对沙排长说道:“你先下去吧,如果有事我们会找你,去吧……”

沙排长一阵鞠躬作揖忙道:“唉,谢谢长官,有事儿您尽管招呼,那我先去了……”

刘平转过来问道:“老杨,你是一团之长,必须尽快作出决定,咱们现在是要和敌人抢时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个耽误就有可能使咱们再次陷入困局。要不这样,我把一营和三营的党员干部都叫来,大家统一下意见,看看下一步路该往哪儿走,你说呢?”

“老刘,现在不是开党组会的时候,七嘴八舌的浪费时间不说,吵上半天也拿不出个主意。你一言我一语,到底听谁的?你刚才也说啦,我是团长,部队接下来该怎么走由你我说了算,咱俩交换一下意见就行啦。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按照天黑时候那样,各营分散突围,再选出一个新的集结地,等部队突围后就到指定的集结地汇合。”杨龙菲说道。

“好吧,我同意,就按你说的办吧。尤参谋,把地图拿来……”刘平从作战参谋的手中接过一张略有破损的军事地形图后,将其展开并铺在地上,“老杨,你看,这是百家镇,就是咱们现在的所处位置,百家镇周边地带三十公里范围内都是平原,只有出了这个圈子以后才能进山。你再看这儿,这是黎城,距离百家镇大概有五十多公里的路程。按照鬼子的兵力布置,黎城应该是他们重点包围的地区。不过经过将近两天的战斗,原驻兵此地的386旅并太岳军区已全部撤离,所以此地对日军来说已经没有继续扫荡的意义了。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向东迂回,淌过浊漳河以后就直取黎城。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进可直出平原,退则藏至深山,而且黎城一带还有相对稳定的群众基础,其中也有不少堡垒户人家,也能帮上咱们些忙。总而言之一句话,要想甩掉敌人的围堵,只能进山据守,还得是咱们熟悉的地方,这样既利于将来开展工作,也能避免哪天鬼子进犯根据地时,弄得队伍班子手忙脚乱……”

杨龙菲硬生生地点了点头表示赞成:“是这么回事儿,从全局角度来看,除了黎城这个点外,方圆百十公里以内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方便部队以后开展战略运动的地域啦。老刘,没看出来呀,你还真有两下子。当年你刚来独立团的时候,我差点儿把你当成卖狗皮膏药的。谢天谢地,幸好当初我没把你给挤走,不然光靠我一个人,遇到这种事儿还真是没底。老刘,不是我拍你的马屁,你他娘的还真有两把刷子,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啦。”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他妈自打见你第一面时就看出来啦,在人面前永远是一副撅着*望天的熊样,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小子是有眼无珠。黄埔出身……黄埔出身的就了不起?黄埔出身的军人多啦,咱们八路军总部就有好几个,比你小子官儿大、职务高的也有不少,有多少是像你这么牛哄哄的?动不动就以黄埔自居,唉,我这就奇了怪啦,那黄埔是你家开的么?照你的意思,没上过黄埔就不能带兵打仗杀鬼子啦?我问你,黄埔出身的要背后挨上一刀他死不死?”刘平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杨龙菲挠着头皮憨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不过具体也要看人。要是咱们团炊事班的战士姚承柱,一刀下去估计够呛。可要是换了我杨龙菲那可就不好说啦,咱明人不说瞎话,想当年咱也是练家子出来的,溜溜地跟在师傅后面学了好几年,虽说算不上啥武林高手,可也不是泥捏的,三五个汉子近不得身还是有谱的……”他继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后吹嘘道:“……你看看,咱这身子骨能是一般材料做的么?这还是当年我在庙里帮师傅挑水劈柴时偷学来的,闲着的时候就拿根棍子往胸口上夯,夯的时间长啦,这骨头就跟铁打的似的,说出来就怕你不信,咱这可是正宗的铁布衫功夫……”

“就你?还练武呐?我是真没看出来。就你这身子骨,也没看出来有啥特别嘛。嘁,我都不好意思揭发你,仗着练过几天擒拿术就敢假充什么世外高人?要我说,你也就这一会儿来劲,看着和总部失去联系,你天高皇帝远啦,就开始跟我在这儿胡诌八扯。行啊,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你小子以前那点儿光荣历史,白活吧,等把你肚子里那几两香油抖落完以后,我看你还说什么?我可告诉你,你现在要是不把天上的牛吹死,想等部队突围以后你再吹的话,当心咱晋察冀边区税务局的秦局长找你收税,吹牛税。吹呀,接着吹呀,怎么不说啦?不当众揭发你,想给你留点儿面子吧,你还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起来啦。生怕别人把你给忘了是吧?还偷着跟在人师傅后面学了几年武,你要是学过武,这世上就没五了,全改成了六啦!”

杨龙菲环顾了下四周后,乐呵呵地冲身边的干部战士说道:“听听,咱政委这小嘴儿也变得越来越厉害啦,跟小媳妇似的。嗯,这主要得感谢我,是我平时熏陶得好。唉,这就好比是教书的先生,有事没事就在学生耳边念上几句诗,一来二去学生也快成他娘的诗人啦。咱独立团的传统向来讲究冲锋在前,不光人横,嘴上也不能服软,哪儿都不能落下风,这叫两头冒尖儿。”

“行啦,行啦,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言归正传,既然你同意我提出的建议,那就还按照夜里的部署,兵分两路,我和三营长带着队伍从北向南突围,你和张副团长带着部队由西向*围,目标黎城县,如果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赶到。要是过程中遭遇了敌人,恐怕就要等到天亮啦。总之一个原则,尽可能地避免和敌人短兵相接,就是非打不可,也最好把战斗转移到山里进行,只要脱离了平原,一切都好办啦。老杨,你还有问题么?”

“我这边没问题,就按你说的执行吧……哦,老刘,有件事儿我得跟你通个气,把那支被俘的伪军部队划给我们一营,你看行不行?”

“你要被俘的伪军干嘛?什么理由呢?”

“理由暂时保密,现在不方便告诉你,我有我的打算,你就说放不放人吧?”

“你别一根筋行不行?跟我还有什么可保密的?我可提醒你老杨,这支伪军现在是咱们的俘虏,党内针对俘虏的政策你是知道的,这不需要我多说,你可别脑子一热,你、你玩火……那是要犯错误的!”

“你看你看,到底是搞政工的,动不动就把政策纪律拿出来说事儿。要我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抓俘虏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俩不往外露,别说是总部和政治部啦,就是旅长也不会知道。老子尊重你,现在是征求你的意见,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惹烦了老子,我就让警卫连先缴了你们的械,等把俘虏抢过来以后再还给你们,老子说到做到,你自己看着办。”

“我说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

“这跟讲不讲道理有啥关系?老子就这个脾气,这辈子就这样啦,改不了也不想改。我可不像你们这帮老干部,动不动就爱搞什么民主发言、意见统一,老子又不搞政治,弄那套虚的干啥?仗该怎么打,全凭军事主官一个人说了算!老子是一团之长,部队该如何行动,战斗该如何指挥,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们来给我上课。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俘虏你到底给还是不给?你要是给,咱们好说好散,等全团汇合以后,答应你老刘的酒咱照喝不误,我杨龙菲绝不撒磨。你要是不给,不光是答应你的酒免啦,老子还得把你绑起来。别忘啦,你小子还打死老子两匹马呢,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杨龙菲是公报私仇!”杨龙菲火了。

刘平气得浑身发抖,他无奈地笑骂道:“他娘的,你这哪是团长?简直就是个混蛋嘛!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跟你这种人做起了搭档?咬死了,等这次战斗结束以后,我非得向上级请示,把我调离独立团,不然净受你狗日的气了……”

杨龙菲得意地笑道:“彼此彼此,咱这叫乌鸦落到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你放心,等这次战斗结束,只要我杨龙菲还活着,我肯定好酒好菜地给你摆一桌,老子说到做到,就是从鬼子手里抢,老子也给你抢来一桌给你狗日的赔罪。等你气消了,就踏踏实实地给我当这个政委。只要师长不说话,你就别惦记着能逃出我杨龙菲的手掌心,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

刘平估计得不错,团参谋长林志国和二营长钱里远等人带领队伍刚到山口,就撞上了据守在附近一带的日军守备部队。正如那个姓沙的伪军排长所说,这伙日本守军只有一个中队的编制,兵力约一百八十人,其中除了一百四十多名步兵外,其余的都是由少数骑兵和炮兵组成的队伍。此前曾说过,这支部队是日驻晋第一军司令部从临汾借调过来的,隶属于日军第8旅团第17步兵大队管辖,属戒备部队性质,战斗力算不上一流。此次扫荡活动打响前,该日军中队也只是所谓的“维护”治安的地方部队罢了,就连中队长石垣大尉的脑子里现在都是一团浆糊,他貌似都记不太清楚,上一次参加的战斗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

当这支日军中队和准备出山的八路军部队狭路相逢时,原本守备涣散的日本兵们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按照战前部署,他们此次所要执行的并非战斗任务,而是据守在此山口处构筑阵地,随时阻击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八路军主力或地方部队。石垣大尉对此命令表示不满,他觉得上头简直是在乱弹琴,虽说自己的部队算不上野战部队性质,但战斗力总是要比一般的八路军部队强吧?仅凭这一点,就是把自己派到前沿执行扫荡追击任务也不过分。这下可倒好,别的部队在前面和八路打得热火朝天,照着对方的防御纵深一追就是上百里,可自己和手下的士兵呢?竟然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隘口坐冷板凳,这上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直到和八路军独立团二营交上火后,石垣大尉才放弃了此前的想法,此时他脑子里积攒着的怨气早已丢到爪哇国去了。他还以为是上头有意为之,特别将困在山里的八路撵到自己的防区里来的。石垣大尉也懒得想这么多,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来到了鄙人的辖区,要想不费一枪一弹就走出去是不可能了。就是想突围,起码也要留下指挥官的脑袋才行。

只见石垣大尉军刀一挥,麾下日军士兵一并发起进攻,五挺轻机枪组成的密集火力网呈梳篦式将试图冲出隘口的八路军士兵全部堵截在了山里,二营放出两个连阻击山外的日军,直属队和工兵排则就地挖掘坑道、构筑阵地,以备和日军打持久战。

石垣大尉通过望远镜大致摸清了对面八路军部队的情况,从对方的火力密度上看,大概有不到一个营的兵力,除了三挺轻机枪外,其余的火器也大都是各种型号的步枪,有三八式、九九式、中正式和七九式等等……至于*嘛,光从其爆炸后造成的杀伤力就可以看出其劣质性,毋庸置疑,土八路们用的肯定是所谓的“边区造”无疑。

石垣大尉心中大喜道:虽然对方有接近一个营的兵力,但其装备的火器和应战能力都显得极为低劣。反过来看,我石垣中队虽然在人数上不及对方,但要论火器装备和手下士兵的作战能力,不知道要比眼前的八路军士兵强上几倍。因此,他很快便放弃了向在周边地区活动的日军部队求援的想法。这一锅肥肉既然是误打误撞进了鄙人的防区,就该由鄙人及手下士兵一同享用,其他部队过来插上一手算怎么回事?想归想这么想,虽然石垣大尉并没有向周边的日军部队发放求援电报,但愈打愈烈的枪炮声却迅速暴露了此地的情况,正在附近运动和休整的日伪部队听到枪声后,便立刻集结兵力向虎首山西面山口处靠拢进发。

枪声同样吸引了正在朝此地靠拢的独立团一营。按照同政委刘平事先商议好的突围计划,一营是从百家镇西面迂回,随后向东面的黎城县方向突围。但没过一会儿,副团长张山、一营长谢大成,包括警卫员李神枪在内不少干部战士渐渐发觉路程有些不对。部队一路西进,走了将近三里地也没发觉有要迂回到东面的意思,团长是怎么啦?这路带得怎么越走越偏啦?

警卫员李神枪跟随在杨龙菲身边,满脑子疑惑得不到解答,心里如猫爪子挠的他忍不住问道:“团长,咱们是不是走错路啦?咱们临行前不是和政委商量好了,说是要绕道奔黎城的么?可咱脚下这条路是直奔西边儿去的,黎城在咱东边儿呢。”

“傻小子,你以为咱们真要绕道去黎城?我那是和政委打哈哈呢。二营目前下落不明,根据那个伪军排长的交代,我估计二营是被鬼子布置在山外的守军给拦住啦。咱们独立团自打整编那天起我就说过,不管仗打得有多难,都不能丢下一个战士。现在可不是一个战士,那是一个营的兵力,一千多人马。部队发展到今天不容易,我杨龙菲必须带人把他们救出来。要是因为咱们的见死不救,让敌人把二营给吃掉啦,那老子可就亏大发啦。”杨龙菲捂着后腰强忍着剧痛苦笑道。

“那您刚才为啥不跟政委明说呢?让一营和三营合并到一块,咱有劲一处使,这样突破鬼子包围圈的可能性还能大一点儿……”

杨龙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骂道:“你小子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老子混到现在总共才攒了这么点家当,两个营都弄来,老子还过不过啦?现在周围到处是敌人,咱能不能扛到明天日出都难说。他娘的,小鬼子这回是急眼啦,咱们在他们背后搞了几场破袭,说白了这根本算不上啥正儿八经的战斗,谁知道他小鬼子还是群不论秧子的主儿?一口气把飞机坦克装甲车都弄来啦。老子在晋西北的地盘上晃荡了这么多年,打过的小仗不断,大仗几乎就没有过,当年学来的看家本事都快忘完啦。咱政委是个人才,能文能武,有啥不懂的事儿一点就通,三营交到他手上我放心。要是一营和二营都打光啦,刘政委也有能力重建独立团。只要独立团的牌子不倒,咱们的魂就还在!”

李神枪无声地垂下了脑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向来以乐观著称的李神枪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发酸,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团长说出这样的话,这位驰骋疆场多年,长期带领全团战士在血水里摔跤的铮铮铁汉此时竟显得是那样的落寞和无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曾经作为一名意气风发者的悲哀。团长曾经是那样的自信,曾经在他眼里从来就没有服输二字,可这次的战斗却是将他心中的那份骄傲无情地击碎,替代那份骄傲的则是漫天的黑暗和无助……

杨龙菲瞥了李神枪一眼后问道:“怎么?怕啦?”

怕?李神枪感到自己好像遭受了某种侮辱,他当即抬头硬梆梆地回答道:“怕死就不干八路军啦!”

杨龙菲点点头自嘲道:“这话我信,唉呀,当个男人不容易呀,当兵以后的男人更不容易。流了汗不能叫苦,见了血不能喊疼,伤了病了不能淌眼泪,心里难受还不能说出来,不然让人家笑话。这啥事儿都得憋在心里,得学会忍。当兵以前要是怕死那没什么,老百姓怕死不丢人,可要是穿上这身军装以后再说怕死,那脸可就丢大发啦。跟敌人狭路相逢的时候,不管这心里有多瘆得慌,但还是得咬紧牙硬扛下去,血溅七步、刺刀见红,直到自己倒在对手的刀下为止。不然的话,老百姓骂咱们不算,鬼子也要笑话咱们。仗打到今天,不管国军还是八路军,都在跟鬼子争那一口气,咱们也不能落队。小鬼子看不起咱们,他们有飞机、坦克、重炮,咱们除了手里那三条半枪外啥都没有,有的就只剩下那一口气啦。这口气要再不能从鬼子手里争回来,咱们中国军人就真他娘的成了敌人眼里的孬种啦,别人我不管,老子可丢不起这个人……”

关于部队进军路线的问题,副团长张山也有所察觉,他以为路线问题是团长有意为之,便没太放在心上,可眼下这条路却是越走越偏,早已超出了分兵前计划的进军范围。张山越想越不对劲,他收起手中的地图揣进兜里以后,挨着一营长谢大成的肩膀问道:“我刚才看了下地图,咱们目前的行进路线可有点儿问题,和政委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路线完全就对不上,整整偏离了七十度。团长这是要带咱们上哪儿?”

谢大成感到奇怪地看了一眼张山后反问道:“你问谁哪?路是团长带的,你该去找团长。团长的心思我哪儿知道?问谁你也问不着我呀……”

张山讥讽道:“你他妈平时不是挺能的么?闹了半天这世上还有你谢营长不知道的事儿呢?嘁,我说你以后还是务点儿虚吧,别他娘的弄得自己跟孔夫子似的,显着你啦?”

“唉,我说老张,你说这话啥意思?你是看我腿受伤啦,存心斗气还是怎么的?我告诉你,你别趁老子在火头上你找不自在。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啥揍性?整个一滚刀肉!揍你吧,你他妈又总爱装出一副倒霉相,看你怪可怜。这不揍你吧,你又老跟这儿奓刺儿,找不自在。我可警告你,别有事没事就在老子面前摆你这狗屁副团长的臭架子,以后说话的时候注意着点儿,指不定哪句话说错,老子的拳头就上来啦。老子认人是不假,这拳头可不论秧子,除了咱团长以外,咱有一个算一个,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老子就不姓谢!”谢大成双手扶着手里那根拐杖,颇具威胁性地警告道。

张山一听这话就乐了,他笑骂道:“行啊你,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呀?你小子还是个敢放这话的主儿。知道你这叫什么行为么?你这叫犯上!咋的,当了几年营长就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啦?我记得我老早就跟团长反映过,你小子脑袋后面长着反骨,难以教化,当时团长还不信。妈的,我说你小子还真是涨行市啦?分兵还把你分出毛病来啦?连团首长你都敢打?”

“你少跟老子卖狗皮膏药!还团首长?狗屁!你也好意思叫得出口,咱团长还没说话呢,你倒来劲啦?滚滚滚,找个僻静地方待着去,别在老子面前晃悠,看得老子心烦!”

张山指着谢大成边走边警告道:“你小子以后留点儿神,哪天老子把你小子的腿给你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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