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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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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也不知道我那几个老伙计听说以后会怎么笑话老子……他娘的,老子自打当兵以后就图过三样东西,一是枪炮、二是粮食、三是脸面,现在可倒好,前两样折腾没了不说,连他娘的脸面也快让那几个小兔崽子给我丢完了。这事儿要真传了出去,老子是真没法混啦,带兵无方,手下人出了叛逆,当了逃兵,闹不好上级还得找我算账。尤其、尤其是那个……咳,算啦,不说啦,说多了这心里就他娘的窝囊!”

龚副团长接过方罗成的话茬儿试探性地问道:“团长,您是想说您的老伙计杨龙菲吧?”

方罗成意味深长地看了龚副团长一眼后,冷哼一声道:“除了这小子还能有谁?他娘的,杨龙菲这家伙,自打老子认识他没几天就看出来啦,这小子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没处倒。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打瞎子、骂聋子、专给瘸子下绊子,放屁嘣坑、撒尿和泥、专揍没主的狗。这小子天生就不是个能安分的主儿,要是没当上兵,你信不信?他他妈闹不好敢去落草当山大王!不光这样,杨龙菲这小子还是个倚疯撒邪的主儿,事事争先不说,还容不得别人跟他较劲。你就说下棋吧,就他那臭棋篓子牛皮吹得震天响,在人家高手面前用不了一会儿工夫就本相毕露了,眼看着自己快输了怕丢面子,这小子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巴掌,就把那好好的棋局全给‘呼拉’乱啦。等你反应过来,得,这小子早就没影啦。我算是看出来啦,像他这种类似滚刀肉的毛病还真跟他娘的瘟疫似的,把他手底下那些干部战士全都给传染啦。跟敌人耍心眼也就算啦,结果这小子跟兄弟部队的也放赖。还没等战斗打响,他他妈的连封条都写好啦,就等着战斗结束以后好抢战利品啦。我太了解杨龙菲这号的啦,要是让这小子知道老子现在的处境,他狗日的不在全师的干部堆儿里传个满城风雨就不算完!”

“听您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啦,这个杨团长倒是个挺有意思的人。难怪咱们师里经常传着这样一句话,说是独立团从团长到战士,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脾气硬不说,嘴里的怪话也多得不得了。对此好像还有人专门统计过,说是咱全师流传的所有小道消息有超过一半都是从独立团战士们的嘴里传出来的。我之前路过独立团的时候见到他们的参谋长林志国,就问问他有没有这回事。可您猜人家怎么说,人家说是啊,外面怎么传的你就怎么听呗,这也是咱的本事。嘿,我当时一听就傻了,闹半天人家还当成是啥露脸的事儿呢。结果还没等我开口,人家又说啦,说这是老总给他们的评价,夸他们是两头冒尖儿,打仗冒尖儿,说闲话也冒尖儿。我心说了,还老总给的评价?要按照老总的脾气,非把你们这帮人的嘴都给锔上不可!”

“这没啥可奇怪的,杨龙菲的兵嘛,人横口气自然小不了,要不这么说还真显示不出他杨龙菲那点儿能耐。唉,也不知道杨龙菲这小子现在怎么样啦?别是跟老子我一样,净被他小鬼子当兔子撵呢吧?”方罗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龚副团长脸色平静地说道:“我估计他们那边儿的情况比咱这儿也强不到哪去,按照鬼子这次的进攻意图来看,独立团所处位置应该正是敌人集重兵进攻的地方。真要是论起来,咱们这儿倒成了鬼子包围圈的薄弱点。虽然暂时和师部失去了联系,但好在部队的建制得以保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寻找出一个有利于我的突围方向,只要能冲出这座山坳,再去寻找大部队就要容易得多。”

“王参谋长,王任穷,过来!”方罗成左右摆头在人群中寻找着团参谋长王任穷的身影。

王参谋长听到呼叫后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一刻没敢耽搁就飞奔至方罗成的面前,立正敬礼道:“团长,您找我?”

“我问你,出去探路的战士都回来没有?”

“暂时还没有,我是从侦察连抽调了八名战士分别往四个方向前去探路的,规定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临走前我嘱咐过他们,只要是算着时间快要到啦,不管有没有发现出去的路都得立刻掉头往回赶。现在距离我要求的时间还有半个多钟头,咱们还是再等等吧,我想总有一个方向能绕出去。”王参谋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怀表,定睛望了眼时间后说道。

方罗成听后不由得沉吟了半晌,随后开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扫视着周围,他舔舐着干燥的嘴唇,时不时咂巴起了嘴,随后伴随着一阵长长的叹息声,方罗成有气无力地冲王参谋长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方罗成突然感到半个钟头的工夫是如此难熬,眼看着天快要亮了,如果前去探路的战士不能如期而归,就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落入敌手,或者是发现出路后放弃回来报信,选择了集体叛逃。这样一来,部队依旧无法选择出一条安全的出击路线,这两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岂不就成了拖垮全团战士生命的死亡枷锁?越是到这个关头,方罗成心里就越没底,正所谓大限来时方显人心,要是连出去探路的几名战士也都趁机叛逃的话,那自己这个团长真就别干啦,就是上级不处分自己,那些昔日的老战友、老伙计们的口水也够把自己给淹死啦。

正在这时,村子北面的一处灌木丛内忽地引起一阵骚动,负责站岗的士兵们立刻举枪瞄往声响处,一边踱步向前靠近一边厉声警告道:“别动,什么人?慢慢出来,敢乱动就开枪啦……”

话音未落,那两团在灌木丛内颤抖着的黑影便蓦然倒地,随即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响。战士们见状纷纷上前将其包围,凑近一看才发现,刚才那两团可疑的黑影竟是两个小时前出山探路的战士!只见两人满面尘灰,脸颊两侧都沾满了鲜血,从伤口形状上看,好像是被树枝划烂的。再看他们身上的军装,也早已沾满各种污垢,变得破烂不堪,就好像是从煤场滚了一圈后回来的,两个人从外观上看都显得格外落魄。

方罗成和龚建林也闻讯赶来,经过一番检查后发现,这两名探路归来的战士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二人目前仍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干涸开裂的嘴唇一直在不断地抽搐,面部肌肉也时不时出现痉挛的现象。老三团的编制内没有卫生队和随军护士,备战期间向来崇尚“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的作战原则,直到现在才发现当时的这个口号还是存在不少瑕疵的。真到了需要大夫的时候,面前站着的却是一副副五大三粗,只会大眼瞪小眼,连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起来的面孔。

方罗成在心里嘀咕着:算啦,死马当活马医吧,既然只有这两人回来啦,要真是救不活他们,自己也必须孤注一掷!天亮前部队必须开拔,要真等到让敌人发现目标后再动身就全完啦,老子们就是死也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死!

“晋生,把水壶给我……”方罗成将其中一名战士的上半身缓缓抱起,目不转睛地喊着警卫员的名字。警卫员路晋生手里拿着水壶迟疑道:“团长,咱就剩这半壶水啦,这还是您省下来的……”

方罗成骂道:“你他妈废什么话在这儿?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个?把水壶拿来!”说着便从路晋生的手里抢来了水壶,拧开壶盖后缓缓地将水喂入那名战士的手中,灌到一半后遂将水壶递给了副团长龚建林,指着另一名平躺在地上的战士吩咐道,“把剩下的水喂给他……”

喂水以后又过了将近十五分钟,其中一名战士终于从昏沉中慢慢苏醒过来。他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周围一片都灰蒙蒙的,犹如地狱般阴暗无光。又过了将近五分钟,眼前的情景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团长、副团长、参谋长和一众战士把自己围在中间,眼神中充满了各种表情,有焦灼、有担忧、有急躁,还有不形于色的喜悦……

“你叫什么名字?”方罗成见战士逐渐清醒后忙不迭地问道。

战士习惯性地准备抬起右手冲对方敬礼,却发现自己的体力早已透支,整条右臂的力量显得是那样脆弱和不堪重负。此刻不光是敬礼的动作无法完成,就是将手掌攥成拳头似乎也要耗费巨大的能量才能勉强做到。

方罗成扶住战士想要抬起的右臂,继续问道:“兄弟,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要说,我问你几个问题,要是对你就挠挠我的手心,要是不对你就不动,能明白我什么意思么?”

战士抿抿嘴唇后,遂用脆弱的食指在方罗成的手心处挠了两下。方罗成会意后笑着问道:“我看你们俩是从北边儿回来的,怎么样,找到出去的路了么?”

战士的双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脆弱的食指又在方罗成的手心处挠了两下。

“出山的路上有没有敌人设下的路卡?”

方罗成的手心处又感到了一阵隐隐的瘙痒。

“好,兄弟,你们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我谢谢你!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部队必须连夜撤出这片山坳。这次要走的路途应该会很遥远,也会很艰辛,但我不能丢下你们。你听好,我会让几名战士用担架抬你们撤退,如果路上显得颠簸,尽可能地忍一忍,实在忍不住了想办法找人通知我,我再想办法,听明白了么?”

战士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他听懂了方罗成的命令,但他却并不接受。他心里明白,以后几天的路将更加难走,他绝不能因为自己和另一名战士那不争气的身体而耽误大部队行动。一旦在撤退过程中和鬼子交上了火,自己就会成为部队的累赘,战友们若要保卫自己的安全,就势必要用自己的胸膛去迎接敌人的子弹,那他就成了间接害死弟兄们的罪人,他绝不能这么做!

方罗成又照搬原话问了一遍,那名战士仍是无动于衷。方罗成似乎看透了这名战士的心思,但他绝不能遂了对方的心愿,将他丢下。这两名战士已经为大部队找寻出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若是在此时将他们丢在这片荒山野地内,弃之如敝履的话,那自己岂不就成了众人口中所说的那种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之人了?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连他都会看不起自己这种行为,那他妈还是人么?方罗成一旦决定了的事就绝不更改,别说是拿担架抬,就是用背的,他也要将这两名战士背出这座大山!

“来几个人,把他们俩抬到担架上,动作轻点儿,他们还很虚弱,警卫排负责掩护,全团注意,准备战斗……”方罗成蓦地站起身来,从枪套内拔出那支简陋的布满刮痕的驳壳枪,怒吼道。

……

经过将近三个小时的长途奔袭,独立团一营终于冲出了面前这座大山,不幸的是,他们不慎闯入了毛乌素沙地的一块分支。这是晋西北地区内的一处自然条件极为恶劣,荒漠化极为严重的死地。若不是形势所逼,部队急于走出这片大山,也不会误打误撞闯入这个鬼地方来。沙地内沙土飞扬、寸草不生,还有一座座海拔不超过五六米的沙丘。没过一会儿,许多战士就因水土不服、体力不支而倒地,昏厥、猝死、休克者不计其数……就连向来以精兵自居的警卫连也未能免俗,不少战士都因疲劳过度而放弃了急行军,队伍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多数人只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就好像蛀满了铁锈的轴承般,每动一下便会吱吱作响。团里已经断了粮食,就连人体内最需要补充的水源也成为了此时最为棘手的问题。

那些殊不知“沙漠综合症”为何物的战士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感染上了类似疾病。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中,又要面对如此炎热的天气,战士们因缺乏针对沙地作战及野外生存的经验,陆续出现了幻觉、幻听、脱水等现象。起初大部分人还会咋呼几句,嚎两嗓子,可没过一会儿,那些倒地不支的战士就开始由最初的挣扎转变为之后的无动于衷。他们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空洞,呆滞的目光和一成不变的表情,惨白的脸部几乎就要被滚来的风沙所掩埋。这让从未经历过“长征”的杨龙菲第一次饱尝了如此不堪的艰难疾苦。老实说这种情况在他的脑海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回可算是体验到啦。

杨龙菲勉强支撑着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身体,举步维艰地向前走着,时不时还要用舌头舔舐一下因缺水而干裂开口的嘴唇,舔舐的时间长了,鲜血便从开裂的唇皮处流淌出来。每到这时,杨龙菲反而来了精神,他不顾疼痛地舔舐起了充满腥气的鲜血,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舌头和口腔湿润起来。杨龙菲用脏兮兮的袖子揩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整张脸被沙垢沾染得东一块西一块,活脱一个小丑的打扮。似乎也已患上“沙漠综合症”的他在心里盘算着,希望这嘴唇里流出来的血能多一点儿,全当成水来喝啦,反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子喝自己的血别人管得着么?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却不知自己竟无意中走上了一处海拔足有六米高的沙丘,走至丘顶没几步脚下便突然踩空,整个人就如同一辆失灵的汽车般顺着沙丘的斜坡就滑了下去,在向下滑的过程中还因惯性被迫连打了几个滚,待落地后整个人便昏厥了过去。

警卫员李神枪见状大惊失色,原本一直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他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猛地一个箭步就冲向了杨龙菲倒地的位置。副团长张山和一营长谢大成等人也赶紧凑上来,替杨龙菲擦去刚被蒙在脸上的一层沙土。几个人试着呼唤道:“团长,团长,团长……”

在众人不断的呼唤中,杨龙菲的鼻翼微微触动了一下,舌尖仍在忘我地舔舐着嘴唇上残留着的鲜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昏厥中慢慢苏醒过来,同那名老三团的战士一样,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没有任何色彩与生机。杨龙菲用一种朦胧的眼神扫视着眼前把他围成一片的人们,他的脸色逐渐变为平静,他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正准备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迎接死神的到来……

副团长张山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命令警卫员李神枪将团长背在身后继续向前赶路,刚一转身便立刻呕吐不止。老实说,如果是他个人面对这种情况,他也许会选择放弃,但作为一名中级指战员,他若是放弃便意味着整个部队也将彻底放弃,团长已经倒下了,带领战士们走出这片沙地的责任就全部压在自己身上了,自己必须撑住,不为别的,只为保住这支伴随自己已久的队伍,保住独立团就意味着希望……

正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嘈杂的枪声,听声音好像是装备给国民党军的七九步枪和少量的三八大盖。张山和谢大成等人回眸一督,也许是因为出现大面积飞沙走石的原因而遮蔽住了众人的视线,以至于枪响处却不见人影。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声:“是伪军,是他妈的二本子……”

一营长谢大成步履蹒跚地走到张山面前问道:“咋的,咱干不干?”

张山果断放弃了回击的打算,他准备趁此施上一计,同命运搏上一把。只见他从腰间猛地抽出自己的配枪,用手臂外侧擦开保险后枪口朝天就狠狠地扣动了扳机……只听“叭!”的一声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张山那撕心裂肺的咆哮:“独立团全体注意,前方十里外就是百家镇,但凡是能喘气的就努把劲儿跟我走!等冲出这片沙地后,再给他狗日的二本子送一份大礼!没法喘气的,不能动弹的,想就地等死的也给我听好,既然你们放弃了冲锋,这儿就是你们的坟地!不论如何,我要你们时刻记住一点,身为独立团的兵,从参军入伍的那一天起,就意味着你们将同怕死二字完全脱节!独立团的兵,从来就只有战死的,没有被俘的!警卫连长……”

警卫连连长史刹海在沙尘中挺直腰板回吼道:“有!”

“立刻组织部队继续向前推进,至于那些放弃行军的,走不动道儿的,给他们每人发一颗*,把拉环挂在他们的指头上,一旦被敌人包围,让他们自己解决后事!我张山来世做牛做马,再来报答他们的杀身之恩!独立团全体,准备出发———”

由政委刘平和三营长曹光带领的突击队伍则要幸运得多,临突围前他们绝没有想到,三营的突围方向不光是冲出那片大山的唯一捷径,而且道路直对着战前约定好的集结点———百家镇。队伍一路走来,既没有遇到敌人也没有碰上任何阻击,几十公里的长途奔袭显得格外坦途。部队直到进村后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一支伪军小队在此驻扎。刘平和曹光经过简单的商议后决定,尽可能采取无声战斗,不费一枪一弹就俘虏这伙伪军,避免把在周围驻扎的日伪部队吸引到这边来。

正所谓祸不单行,正在这座村子内休整的伪军小队今天已经连续遭遇了两次“洗劫”,第一次是在队伍开拔进山时被一伙占山为王的土匪给抢了粮饷,等返回至大本营报失后,就又重新领了一批粮饷继续赶路,可没想到队伍刚走到一半就又遭遇了一伙八路的围困,对方虽然只有一个连的兵力,手里也没有重武器,但苦于对方人多势众,这支伪军小队只好再度认栽。待粮草二次被劫后,那名伪军指挥官思虑再三后决定继续前进,自给自足,就是从老百姓手里抢粮也绝不能返回大本营舍着脸去要粮啦,且不说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要是让主管后勤调度的日本人知道了,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这名少尉指挥官走到几名士兵起的炉灶旁督了一眼后脸就拉了下来,他不满地问道:“怎么?今天中午就吃这个?”

其中一个士兵指着锅里焖着的几个干窝头道:“可不,除了这还能吃啥?长官,这是附近一带出了名的无人区,这鬼地方说是百家镇,其实连个鬼影也没有,人早就跑光啦。就咱现在几个窝头还都是半道上从那几个穷老百姓手里抢来的,要是没遇上他们,咱们弟兄全得喝西北风去……”

伪军少尉一听这话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只见他捶胸顿足一顿破口骂道:“妈的,这他奶奶的到底什么世道?你说八路欺负咱们,抢咱们粮也就算啦,这连他妈的土匪都不把咱放在眼里,你说咱弟兄们活着还有什么劲?”

另一名正在添柴的士兵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谁说不是呢?我前几天遇到我一叔伯兄弟,人家都劝我啦,说要是有稍微过得去点儿的营生,就尽早脱了这身皮,说啥也不能给日本人卖命呀。我那叔伯兄弟还说啦,说是老百姓给咱们这号的又起了一个新的诨号,叫‘三遭’。我当时还问他呢,说啥叫‘三遭’啊?你猜人家怎么说?人家说你想呀,自打你们穿上这身衣服后,有人正眼瞧过你没?一遭鬼子气,二遭百姓骂,三遭八路打。操,我一听好嘛,还真他奶奶的是‘三遭’。唉,排长,你说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自打干了这么个差事,我都快半年没回家住啦,一回去我爹就拿拐棍敲我,媳妇气得连炕都不让我上,这还不算,就连我们村的野狗见了我也嚎叫个没完,你说怪不怪吧?”

“我说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好像就你是这么个处境似的。你半年没回家也好意思说?老子我都快两年没进家门儿啦,最近一次还是在两年前,进村以后那人都躲着我,要么就给老子白眼珠看。老子我当时还只是个大头兵,还惦记着立功受赏呢,我当时心说了,这他妈不是公开跟日本人作对么?这还了得?可反过身来一想,算啦,乡里乡亲的,真要是让日本人抓走个俩仨,我在这带算是没法混啦,晚上走夜路都得小心着点儿,保不齐路上就挨一闷棍,再给你往野湖里一扔,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嘿,奶奶的,老子自打投靠了日本人,这气就一直没顺过。每天跟孙子似的跑前跑后,可到头人家还把你当奴才,从来就不正眼瞧你。老子算是过够啦,实在不行就他妈的脚底下抹油,老子就是去天津六号门扛大个儿,也比搁这受这个窝囊气强呀!”

“唉,排长,你哪天要是不干了,记得提前告诉兄弟我一声,我也不穿这身皮啦,跟您一块奔天津六号门扛大个儿去,累死也比被人唾沫星子骂死强吧?”那个绰号“三遭子”的兵一脸憨笑道。

还未等少尉来得及回答,另一名伪军士兵高大明就话里带刺儿地噎了他一句道:“得了吧,就你这身子骨,还想去码头扛大个儿?你瞅你这身揍性,别说扛大个儿啦,你他妈去窑子里给那帮*们当大茶壶都没人要你……”

“嘿,斗气呢是不是?怎么说话的?老子不配,你配?你看你这德性,猪不啃狗不叼的鸟样,要不是因为这一个脑袋四条腿,谁他妈能认出来你是个人呀?嘁,老子再不济好歹也能跟窑姐屁股后面跑跑腿,干个大茶壶,怎么的也得弄到点儿茶水钱。你呢?揍性的,连给人守院子人家都嫌丢门脸儿!”三遭子反唇相讥道。

“我操,你他妈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听听?你看老子不把你嘴给你撕肿……”听到三遭子对自己一通夹枪带棒的糟蹋,高大明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怒气冲冲地指着三遭子的眼睛鼻子厉声威胁道。

三遭子明显不甘示弱,他将帽子拿下后便随手甩到一边,呲着牙恶狠狠地回骂道:“去你妈的,老子再说一遍怎么啦?让弟兄们评评理,是哪个狗日的先咬人的?怎么着老高,几天没见你小子还涨行市啦?排长还在这儿呢,你他妈假充什么大爷?你他妈比日本人还牛是吧?老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你他妈冲我嚷嚷什么?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咱俩就过过拳脚,顶多也就折两三根肋骨的事儿,谁怕谁呀?你他妈敢么?”

“谁不敢谁他妈是孬种……”高大明大吼一声后便一拳捣在了三遭子的胸口处,只听得一声闷响后,三遭子咧了咧嘴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同高大明厮打在一起。二人从站着打、跳着打一直到将对方撂倒在地后滚着打,咬人、踢裆、捶后脑勺等动作几乎全带上了,简直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二人似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大有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样子。

站在一旁观战的伪军士兵们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们在心底嘀咕着,我的老天,这他妈哪是过招?这是玩命啊!招招都照着人要害部位下手,这也太狠了点儿吧?人群中一些老资格的中年士兵见状自然就当仁不让地充起了和事佬的角色,其中一个外号唤作“老冯头”的中年士兵就苦口婆心地劝起了架:“我说你俩有多大仇多大怨这是?打两下有那么个意思就行嘞,哪至于这么豁出命的干呀?二位兄弟,听老哥一句劝,收了吧,差不多得啦!都一口锅里搅勺的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那么大仇气这是?这窝头都快好啦,准备准备开饭了就……”老冯头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处于心虚状态,老实说,他也只敢站在距离那两人七八步以外劝架,根本不敢靠前。这两个小兔崽子心狠手毒,上来就是杀招,要是拉架的时候不小心挨上他个一拳两脚,我还活不活啦?老冯头五十多岁的人啦,忍气吞性干伪军这行本来只为养家糊口混日子,他才不愿意拿自己这把老骨头去跟那几个年轻的生瓜蛋子硬杠呢,要伤了自己可就太不值当啦。

当然了,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分两极化的,既然有劝架的一拨,自然就少不了观战的一拨。那位姓沙的伪军少尉排长就属于一个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最近正为各方面的事务感到头疼,仕途、人缘、上下级关系几乎都到达了冰点,结果这俩小子倒挺懂事儿,趁着老子心情不畅时上演了一场*,正好给老子我解解闷子。沙排长对老冯头这类有些虚伪的劝架人表示不满,劝什么劝?最近老子们都快闲出毛病来啦,好不容易有场热闹看,给老子们解解闷,劝架干嘛?吃饱了撑的?

“我说老冯头,你少在这儿充好人,显着你啦?别管他们,让他们打,不都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么?正好他妈活动活动,也好消消食不是?打,照死里打!唉,今儿要是不把人脑子打出来,都他妈不是人揍的,打!谁要是打赢了,今儿中午加餐,输的那个人窝头都是他一个人的!”沙排长在一旁火上浇油的同时还不忘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眼看二人的打斗进入白热化状态时,便立刻跳起脚来激动地嚷道,“高大明,你他妈怎么打的?你小子要是差点儿准头就别乱出腿,人行家里都说啦,手似两扇门,全凭脚打人,就你小子这三脚猫功夫一看就是个生瓜蛋子……唉,三遭子,你小子眼长屁股上面去啦?你没看见高大明那小子下三路都空着呢么?把你刚才那股愣劲儿使出来,招呼他呀倒是!你刚才要是照他裆下来上一脚,这架就算完啦,还打什么劲儿呀?嗨,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真要气死老子我啦……”

两人在沙排长的撺掇下愈战愈猛,从周围聚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除了村口一带的哨兵没挪窝外,几乎村内所有的留守人员都集中到了斗殴的现场,这倒在无形中为八路军独立团三营临时制定的突围计划创造了极佳的条件。

侦察连从村子两翼迂回至村口方向,刚好发现一名伪军哨兵正挎着一支七九步枪在村口处来回踱步,侦察连的一名战士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刺刀,跳进一个坑道内匍匐前进,一步步靠近那名在村口放哨的伪军士兵。要说也是轮到那名伪军士兵该死,他本人的侦察能力和对待敌情的防范意识实在差劲,按理说村口一带有一条先天性的坑道,他应该适当加强戒备或注意观察才是,可结果呢?他只顾着挎杆步枪,抽着香烟遥望远方的景色,远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至倒计时状态了……

那伪军士兵正颇为享受的抽着香烟,只一个转身的工夫,一道寒光倏地一下从他眼前划过,随后他猛然感到颈部传来一阵钻心之痛,眨眼间的工夫,鲜血便将他的脖子和衣领全部染成了红色。那名偷袭他的八路军战士只一下便用刀刃将他颈部的颈动脉彻底割断,在每秒钟83.3毫升心脏泵血的强大压力下,那名伪军哨兵的鲜血从伤口处喷射出来。他下意识地要想用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好以此来缓解失血速度,可这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只过了十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失血量就已经超过了一千毫升。

被刺的哨兵喉管也被割断,此时已无法张口求救,只得用弥留下来的最后几秒钟的时间倒在地上做无谓的挣扎。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谁偷袭的他,甚至连偷袭者的面孔都没能看清,眼前便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整个世界就如同坠入到了幽暗无边的地狱……

眼见偷袭成功,政委刘平不禁大喜,他冲站在身后的战士们一挥手,大部队便犹如排山倒海般冲进了这座早已被日军划入无人区管辖范围内的破落村庄。对此,聚集在村内观看围殴的伪军士兵们却毫不知情,他们将扭打成一团的高大明和三遭子围在中间,攥着拳头跳着脚地起哄叫好,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两人这场架能闹出人命来,如此一来也许就会演化成两个家族或两户村民之间的争斗,那样的话可有好戏看啦!

冲在最前头的侦察连连长宋永忠听到一阵杂乱的叫好声后便伸手示意部队缓慢前进,他以为村子里有伪军的大队人马,一旦就此暴露身份,两支部队交上了火,激烈的枪声说不定会把驻扎在线外的鬼子也一并引来,这样的话我军可就被动了。

先头部队踱着慢步朝叫好声集中的一座院子缓缓靠近,宋永忠拿下自己的帽子,待脑袋慢慢伸高至超过外墙后不禁松了一口气,闹了半天是这伙伪军正聚集在一块看人打架,难怪刚进村就听见这么大喊声,闹了半天是在这儿起哄架秧子呢。正在这时,一名看热闹正起劲儿的伪军士兵突然感到一阵尿急,想去院外找个犄角旮旯处方便一下,结果刚出院门就看到了一群身着灰布军装的人齐齐地躲在院外,手里的家伙也参差不齐,有拿三八大盖的、汉阳造的,抱歪把子轻机枪的,还有背后挎着大刀片,手持红缨枪的……这名士兵猛地打了个哆嗦,不好,八路!

可还没等他还出声来,就感到背后生起一阵阴风,一把沾满鲜血的刺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背部,锋利的刀刃一下就贯穿了他的心脏,瞬间便要了他的性命。正在院内看热闹的伪军士兵听到声音不对,立刻持枪警觉,但一切都晚了,八路军的一个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别说是这区区一个小队的伪军了,就是只老鼠也休想逃出这座院子。

很快,以沙排长为首的伪军官兵便识趣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在这种情况下,就是绝地反击又能怎样?照样得成这伙八路的刀下亡魂。沙排长清楚八路军的规矩,只要放下武器不予抵抗,并老老实实按照八路说的去做,别的暂且不谈,至少命是可以保住的。

“快,把枪放地上,靠墙站好,谁都不要乱动,谁动打谁,站好……”侦察连连长宋永忠吼道。

政委刘平和三营长曹光也随后赶到,上来便问这伙伪军的长官是谁?沙排长踌躇了几秒钟后不得已地从人群中站出,一通点头哈腰、毕恭毕敬道:“长官,我是他们的排长,他们都归我指挥,长官,千万别开枪。逢此乱世,弟兄们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咱们可都是中国人哪……”

刘平懒得听他扯淡,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少废话,我问你,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作百家镇的地方?”

“百家镇?长官,这就是百家镇呀!”沙排长不敢马虎。

“那在我们之前,你们有没有发现另外一支八路军部队在此经过?”刘平继续问道。

“没有,没发现。长官,我们奉日本人之命在此驻扎,从今天早上开始到现在,除了半道上遭遇了一伙土匪和一群八路兄弟外,还没见过别的队伍。唉,长官,您这是……”

“这是什么这是?让你说啥你说啥,不该问的别问,知道的多了对你没好处!”三营长曹光喝道。

刘平冲曹光摆摆手后,耐心地问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沙排长谨慎地看了眼站在一旁冲自己瞪眼的曹光后,低声问道:“长官,看您和弟兄们这样,好像是从山里刚出来的?”

“何以见得?”刘平饶有兴致地问道。

“您看您和手下兄弟们的衣服和打扮,一看就没少在山里面来回折腾,您看那几位兄弟,那衣服都成条啦,一看就是让树枝挂的!唉,长官,您吃了么?您要是不嫌弃,我们这儿还有几个窝头,原本留给我们当午饭的,您要是没吃的话……”

“算啦,这窝头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问你,百家镇北边的那座深山叫什么名?总共有几道出口?”

“报告长官,您说的那座山叫虎首山,里面地形非常复杂,有悬崖峭壁不说,还有峡谷和沙地,外围一带全是树林子,路又不平。至于出口嘛,四个方向都可以,不过北面和西面都有日本人把守,要想从这两个隘口出来不太容易,最安全的自然就是直对着百家镇方向的南面和东边那块沙地啦,这两条路最保险,还不容易被日本人发现!”

听了这话以后,刘平的心脏不禁嘣嘣直跳起来。他心说,糟啦!二营就是从西面突围的,如果这个伪军排长所言不虚,那二营这一遭岂不是送到虎口里去啦?还有一营,他们的突围方向虽然没有日军把守,但却是一处情况复杂的沙地。在这种无比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一营的战士们是否能坚持挺过来?突围的人里面还有团长杨龙菲、副团长张山、一营长谢大成和警卫连长史刹海等人,他们是否能避过飞沙走石的摧残,成功冲出那片沙地呢?这一系列的问题犹如千斤坠地般压在刘平的心底,让他激动的心情短时间内难以平复……

刘平的心正揪着,村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枪声。刘平下意识地感觉到,极大可能性是一营到啦!他当即下令道:“宋连长,带着战士们看住俘虏,其余人跟我去村口阻击,给我上!”

战士们掉头冲往村口后发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警卫员李神枪和被他扛在肩上的杨龙菲。一名战士兴奋地喊道:“政委,是团长,团长他们到啦,还有副团长他们……”

刘平听后不禁大喜过望,他一个箭步冲到李神枪身边问道:“怎么回事?团长这是怎么啦?”

此时的李神枪早已是精疲力竭,长期缺少水份的他同样未能免俗地患上了“沙漠综合症”,背着杨龙菲跑进村子的这段路完全是靠他坚韧的意志和强悍的身体素质硬撑下来的。他的嗓子已经开始发炎,满脸尽是热汗,他试着想张口说话,但还没等发出声音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累得几乎岔过气儿去,已无法再将最后一丝体力用在说话上,只见他头一歪,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一营在三营战士们的帮助下,已陆续冲进村庄。部分战士干脆就埋伏在村口一带的坑道内,同那些从沙地一路追赶到这儿来的伪军士兵展开阻击,那伙伪军似乎也发现了对方人多势众,自知不敌后便果断撤退,战斗随即进入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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