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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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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降临,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隐藏在草丛中的蟋蟀发出凄切的叫声,周围的一草一木也不再像白天那样清晰现实,里外皆透着一股神秘和模糊的色彩。可好景不长,皎洁的月影蓦然黯淡下来,空气中卷起一阵凛冽的狂风,呼啸凄凉,令人窒息,不一会儿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进入夜色后的晋阳湖就好似一面巨大的镜子,波澜不惊。湖面上微微泛起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远处的方山此时只能依稀辨出一层灰色的山影。

日本驻晋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后面,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片幽静的晋阳湖水。目前的华北局势就好像笼罩在湖面的那层薄雾一样波诡云谲,变化莫测。

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已发来多封电函,并明确指出眼下驻晋第一军之首要任务即派出一支精干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寻找到八路军总部及八路军129师师部驻地,并将具体方位、坐标上报给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事后,将由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亲自指挥,并对八路军总部及八路军129师驻地发起一场规模空前的围剿行动。

纵观第一军作战部队当中,唯有木村次武手下的特工部能担此重任。因为不论是火器装备、单兵素养还是反应能力,特工部的队员都要远胜于普通的陆军士兵,他们是第一军的王牌,是令人望其项背的佼佼者。

由于事关重大,无论成败,都将改写华北未来之局势。身为驻晋第一军最高指挥官,岩松义雄责无旁贷,他必须要当面和木村次武道明此次行动的利害性,绝不能出半点差错。一旦情报有误,放跑了八路军总部及主力部队,第一军同仁虽百死亦不能赎其罪。

木村次武换了一身全新的军服,脚下踩着的牛皮军靴被擦得锃亮,走在路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报告!”木村次武走进办公室,两脚一磕,立正敬礼道。

“木村君,你可知道我深夜唤你来此所为何事?”岩松义雄依旧面向窗外,故作神秘地问道。

木村次武直截了当地说:“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将军阁下的作息时间,按照以往的习惯,将军此时应该早已睡下。初步判断,能让将军阁下无法入眠之事,一定非同小可。”

“实不相瞒,近来华北鼠患日益猖獗,令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并我第一军同仁不堪其扰,多田骏司令官更是多次责成,要求我第一军尽快想出捕鼠良策,对此木村君可有高见?”

“这很简单,既然华北鼠患猖獗,就请阁下直接通电多田骏司令官,劝他在整个华北地区的土地上放上猫就可以了。”

岩松义雄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嘴唇上方留着的那撮胡须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继而将双手放在桌上,问道:“如果把华北的八路军比作是老鼠,把木村君的特工部比作是猫,那么请问木村君,你需要多久才能完全消灭这些不断给我们制造麻烦的老鼠?”

“如果将军阁下能给我二十年的时间,并保证在特工部齐装满员的情况下,我想还是有这个可能性的。不过我所关心的是,我们的国家和军队是否还能在中国再撑上二十年?”木村次武幽默地回复道。

岩松义雄同样回以微笑道:“看来木村次武对我军的战争前景持悲观态度,老实说我的想法也是如此。中国的情况与欧洲不同,尽管我们占领了这里的大片城市,但围绕山区、乡村之间的战斗和抵抗却从未停止,反而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愈演愈烈。早在昭和二年,田中首相就曾在呈给天皇的一则名为《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的秘密奏章中提到: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由此可见,中国对于我军的战略意义无论是当下还是将来,都是影响深远的。一旦我军落败,二十年之内将无力再战,一旦我军获胜,可进而称霸整个亚洲。但就目前来看,中国人的忍耐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如果再不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只怕帝国高层的这一战略构思最终也只能沦为幻想了……”

木村次武眯缝着双眼,中气十足地说道:“恕我直言,将军阁下,您与其在这里为帝国未来的前途命运担忧,倒不如针对眼下的敌我形势作出调整。依我看,华北陆军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革新战法,通过这几年我们同支那政府军及其地方部队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敌人已经找到了应对我军传统进攻的方法。由多田骏司令官一手炮制的‘囚笼政策’和‘三光政策’就是最好的证明,华北八路军并没有因此被消灭,反而变得更加壮大。仅仅是在刚刚结束的‘反扫荡’战役中,八路军各主力部队就超过了一百个团,兵力达到了四十万人。如此惊人的数字,难道还不应该引起华北陆军高层的重视吗?”

“木村君,你应该知道我的一贯主张,我看重的向来是诱降为主,进攻为辅的对华政策。只是我低估了支那军官们的血性和骨气,他们并不像我们手下的皇协军部队那样容易屈服。相反,我们要随时做好对方狗急跳墙的准备。目前看来,对阎锡山的诱降政策并不十分高明。木村君高瞻远瞩,既然敢于提出革新华北战法,想必自然是匠意于心、成竹在胸,请阁下赐教。”岩松义雄冷静地看着木村次武,向鼻翼以下延伸的法令纹越来越深,整个人显得沧桑了许多。

“将军,近来我在军中听到许多传言,据说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打算对八路军总部首脑展开一次大规模清剿活动。木村斗胆请问一下,此事是否属实?”

“实不相瞒,确有此事。多田骏司令官多次来电责成并催促我尽快派出一支精干部队,深入八路军敌后根据地,寻找到八路军总部机关和八路军129师师部的驻地。记住,多田骏司令官要的并不是一个模糊的数据,而是准确的定位和坐标。届时,华北陆军将对八路军总部及129师师部进行一次扫荡运动。多田骏司令官已在电话中明确告诉我,此次扫荡不同以往,具体规模也将颠覆以往。为此我特别向司令官阁下推荐了木村君及你手下的特工部,希望木村君不要拒绝。”岩松义雄说着便将桌上的一张电文递到对方的手中。

木村次武接过电文后读了个大概,脸上涌现出一丝疑惑:“C号作战?”

岩松义雄伏案而起,点头称道:“没错,此次侦察行动已经在华北方面军的高层会议上通过,行动部署是由多田骏司令官亲自制定。除了特工部现有战斗人员以外,我还会为阁下增调一批由支那人组成的翻译和特务机构共十八人,他们将编入特工部战斗序列和阁下一同执行任务。我需要提醒阁下的是,任务期间,你们必须摒弃曾经的作战手段,采取一种全新的措施。据我军内线提供的情报,八路最近突然加强了针对外来间谍的审查力度。为保险起见,行动开始前,自木村君以下所有特工队员必须身着八路军服装,配备的武器也不能全是三八式步枪,还要有汉阳造和中正式。当然了,轻机枪也是要有的,不过只能配备两挺,外加四只轻掷弹筒和一部小型无线通信机。另外,为加强各战斗小组之间的默契和作战效率,特工部需要暂时压缩一下编制,由原先的六个战斗小组压缩到四个,至于这四名指挥官的任用就劳烦木村君亲自把关了。”

“有个问题,如果我特工部发现并接近了八路军总部或八路军129师驻地,是否可以向其发起进攻?我有信心可以摧毁掉八路的首脑机关。”木村次武上凸显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岩松义雄轻轻地摇了摇脑袋:“不,木村君,你要记住,此次行动不同以往,你的身份不再是一名特工队员,而是八路军士兵。你必须忘记你作为日本军人的身份,同样你们这次携带的火器装备也远达不到过去的强悍力度。一旦你们贸然行动,攻击八路军总部不成,反倒让周边的八路从四面上来将你部围住,我想纵然特工部的单兵作战能力再强也抵不过八路一轮又一轮的猛烈进攻。如果八路军总部因此察觉到危险进而转移了首脑机关的话,你们此次前往的目的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木村君,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这片苦心,不要冲动,要为大局考虑。当然啦,在撤退的路上对八路地方部队进行一下适当的袭扰也是可以的,这点无可厚非,也算是你部不虚此行。”

木村次武将电文重新放回到桌上,施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将军阁下放心,我特工部一众定不辱使命,全力完成此次任务,绝不辜负多田骏司令官和将军阁下的期望!”

……

高雅今夜突感无眠,于是便披上外衣借着桌上半截蜡烛发出的微光,伏案读起了沈从文撰写的中篇小说《边城》。这是一部以20世纪30年代川湘交界的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生动描绘了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以及心灵的美好和人性的澄澈,即老船夫、孙女翠翠、船总长子天保和一只通人性的老黄狗为主线的故事。小说通过表述人性和爱情的同时,直指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在这个跌岩起伏、男尊女卑、战火纷飞的特殊年代,故事梗概更好似是一颗晶莹的露珠浸染在这片浑浊复杂的土地上,好似孕育着明日的希望……

这是高雅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尤其是对船家女翠翠那从少女时期特有的孤独寂寞,到后来对朦胧爱情的向往和期待表示同情和欣赏。她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那个男人,再见面竟是那样的生疏。从杨龙菲苏醒到现在,两人彼此之间的交流竟少得可怜,几乎都是在吵架拌嘴中度过,这让高雅只感到一阵心塞。

杨龙菲倒并非像高雅心里所想的那样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只不过是让这段漫长的军事岁月重新洗涤了他过去的心境,进而改变了他的性格。十余年来,他曾经的那些老同学、老战友已经所剩无几了。当年黄埔五期毕业的学生如果活到今天,基本上都是旅、团一级的军官,大都属于当代中国国防力量的中流砥柱。只可惜,这里面许多人都已经不在了,有的死在了围剿陕甘苏区红军的战斗中;有的牺牲在了淞沪战场和南京战场上;有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到战场上大展手脚,就被戴上了“通共”的帽子死在了军统二处的手里。

有道是“十年弹指一挥间,匆匆往事如云烟”。从1926年到今天,已是度过了十四年光阴。十四年的时间改变了当今的世界格局、历史走向以及所有人类的命运。当然,这也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在杨龙菲看来,只有见惯了生死的人,才配有他目前所拥有的这种感悟。性命无常,人生苦短,逢此乱世,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再像和平时期那样攥在自己手里,说不定那天自己就会死于某场战斗中,连句遗言都不会留下。

别人不说,就说自己在淞沪战场时的老长官———已故原67师201旅旅长蔡炳炎将军。当时杨龙菲刚率领部队撤出罗店休整,就听闻了蔡旅长率部冲锋却不幸饮弹身亡的噩耗。他当即就率领敢死队冲到一线阵地掩护402团的士兵抢下蔡旅长的遗体回去收殓,瞻仰过蔡旅长的遗容后,杨龙菲当时就哭了。这是他步入行伍后经历的第三任旅长,也是迄今为止最器重他的上司。当年罗店一役,25团几乎拼光了,一线阵地尸横遍野,由杨龙菲直接率领的一营自团长到战士一千余人全都上了阵亡名单。可蔡旅长说什么也不相信杨龙菲就这么死了,硬是组织突击队深入到一线阵地把他从死人堆里找了出来。按照杨龙菲的话说:蔡旅长对他有救命之恩,就当时那个场面来看,战局完全失控,日本人重兵集团压境,飞机大炮、坦克战车、摩托化集群几乎都用上了。也就是蔡旅长不信邪,带着突击队硬是顶着日本人的火炮把他从好几层尸体里扒了出来,又经历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抢救和接近十二天的疗养。否则,今天的八路军385旅独立团团长也许就是别人了。不夸张地说,蔡旅长对自己有再造之恩。

杨龙菲翻来覆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高雅一样就是睡不着。于是便起身打开就近的一排橱柜一层又一层地翻找起来,弄得屋子里叮铃咣铛一阵响。

无休止的噪音把高雅从书海中拉出,她回头看到杨龙菲在橱柜里来回鼓捣着,便奇怪地问道:“你要找什么?”

“院长同志,你那盘象棋哪去啦?”杨龙菲目不转睛地继续翻拾着。

“大晚上你找象棋干嘛,赶紧休息吧。”高雅劝道。

杨龙菲撇撇嘴,夹枪带棒地埋汰道:“那多不好意思呀,你高院长早上忙工作,夜里还不忘看书。同住一个屋檐下,咱也不能耽误了学习不是?那不成了拖你大院长的后腿了吗?咱做事向来不打折扣,更甭说比别人矮一头啦……诶,哈哈,找到啦!”说着便从橱柜里拿出了一条还未开封的“老刀牌”香烟。

高雅定睛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她风一般冲到杨龙菲面前咆哮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谁让你乱翻别人东西的?把烟给我!”

杨龙菲反应速度很快,还没等高雅手伸上来便把烟背到身后,用被子掖住:“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别人的东西啦?我早就听人王护士说啦,这是770团团长大老张给我送来的慰问品,正宗的‘老刀牌’。你抽烟么?你要是抽烟的话,我就把这条烟给你啦……”

高雅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警告道:“你少废话,这烟是留到你伤愈归队以后抽的。你不是想早点出院吗?那你就给我忍着!我丑话说在前面,只要伤愈报告一天不下来,烟酒你就是半点也不许给我碰!你只要给我沾一点儿,伤愈报告就别想要了!你别以为是在吓唬你,我说到做到!”

杨龙菲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真被你说着啦,反正最近也没啥仗打,闲着也是闲着,我正想在医院多住几天呢……再说啦,你这不能怨我,对面墙角还有柜子呢,你咋不把烟放到那里面去?你要放到那里面的话,我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你别忘啦,咱现在可还拄着拐呢……咱都是革命战友,我也就不跟你客气啦,高院长随意吧……”

高雅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抽死你算了……”

杨龙菲也不生气,反而是一副阴谋得逞的面孔。他把那条香烟从被子里拿出,动作熟练地撕开包装后便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令他没想到的是,翻遍整个外衣和裤兜后才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身上没火!

杨龙菲在心里暗骂道:操,这下可应了那句老话啦,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香烟都夹在嘴里了,没火算他妈什么事儿?

想到高雅刚才气鼓鼓的样子,心说问她要火是没指望啦,只得就坡下驴。杨龙菲无奈地将嘴里叼着那根香烟重新塞回到烟盒里去,苦笑着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打起了圆场:“院长同志批评得对,既然在医院里养伤,咱就得服从院里同志们的安排。别说是团长啦,就是师长也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算啦,这烟呀就不抽啦……唉,高院长,你那书看了大半天啦,要是看累啦,咱俩下盘象棋咋样?”

高雅也参透了杨龙菲的心思,直接就拒绝了他:“我这儿没象棋……”

“高院长,这就是你的不对啦。你要是不会下象棋就直说得啦,你说你糊弄我们这些残疾人干啥呀?咱们党向来讲究实事求是,你可不能向我们这些思想落后的同志看齐,那会耽误你前途的。”杨龙菲一脸坏笑道。

高雅一听就急了,她将书合上后站起来道:“耽误前途又怎么样?不就是下棋吗?说得好像除了你就没人会似的!”话没说完她便从自己办公桌和墙壁的夹缝中拿出了一副棋盘,又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棋子。然后直接就走到杨龙菲面前,将棋盘摊在床上,棋子放置一边,说道:“来吧,我倒要看看你多大造诣……”

杨龙菲憨着脸一边摆棋一边笑着说:“造诣谈不上,反正不是臭棋篓子就行。我可不像你们政治部的王主任,一点儿也不谦虚,连象棋的规则都没弄明白也好意思出来臭显摆?我上次在院子里看见他跟769团的于秀才在亭子里下棋,就挨过去看了一会儿,敢情俩人都在这儿假充内行呢?依我看说他们是半斤对八两都抬举他们啦!我当时就说啦,就你俩这一脑袋高粱花子,装什么高手?这象棋是你们玩的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儿,倒不如去被服厂学学绣花,没准儿还能顺带着把自己的个人问题给解决啦。于秀才那小子跟我熟啊,一听就不愿意啦,愣说我是猪鼻子插葱———装象?我当时就跟他杠上啦,我指着他鼻子说你小子还别不服气,咱当年在黄埔念书的时候,上课前下课后玩的都是这个,这是教育长定的规矩,每个月月底还有考核呢。你要还不服气,我就替王主任跟你杀一盘,你要能吃掉老子两个子就算你赢!最后你猜怎么着?这小子一听就怯阵啦,连口大气都不敢出,跟他平时打仗一个德性……”

这通侃大山的工夫,两人都已摆好了各自的棋局。高雅冷笑着操控着棋子说道:“废话少说,飞相局……”

杨龙菲出棋的同时又加以内行地分析道:“嗯,相三进五,先巩固阵地,在寻找时机伺机反攻?不错,不错。不过这种下法太被动,太过注重防御的话,容易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还是喜欢进攻……当头炮!”

“马来跳!既然是排兵布阵,自然要稳当着一步一步来。不是那么句话吗?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该你落子啦……”高雅丝毫不买他的账。

“嘁,心不急恐怕剩下的只有黄花菜啦,要这么算的话,还不如吃热豆腐呢。不就把舌头给烫了吗?总比吃小鬼子的混合面儿强吧?看着啊,走卒!”杨龙菲不卑不亢地说道。

高雅愣了,她盯着眼前的棋局不禁感到有些疑惑,杨龙菲这家伙像是在她和打哈哈,明着说自己喜欢主动出击,可每走一步却又谨小慎微。她抬头问道:“你走这步有什么讲究吗?”

杨龙菲得意地吹嘘起来:“没看出来吗?这叫投石问路,咱这卒是为后面的炮打探虚实的,你那边要一个风吹草动,我这炮立马就砸过去!要我说,你这丫头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才刚下个迷魂阵你就懵啦?所以说呀,这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也不是推的,光会敲竹杠、唱高调一点儿用也没有,最后还得靠本事。”

“说的比唱的好听,你本事那么大倒是别负伤呀,我们这医院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高雅讥讽道。

“你看,你看,你这就叫敲竹杠。咱又不是神仙,又没长三头六臂,就是胆子比别人大了点儿,可这胆子再大也扛不住炮弹的威力呀!你还真别笑话我,你要不信你就去咱们师团一级的干部里打听打听,你问问他们,距离敌人火力支撑点不到两百米的坑道,他们谁敢进去?不瞒你说,老子就进去啦,而且还是带头抱着机枪掩护掷弹组行动,就差跟鬼子面对面拼刺刀啦!就凭这点,也比那些在二三线吹牛扯皮的人强得多!”杨龙菲显得有些激动。

高雅反戈一击道:“嘁,不知道的以为你多有能耐呢,闹了半天才二百米?我还以为只有二十米呢……”

“你看,又开始抬杠。你知道这二百米是啥概念吗?就说小鬼子的三八大盖,有效射程四百多米,这不到二百米的射击距离看着是挺远,可放到小鬼子那儿可是小菜一碟。说出来就怕你不信,那子弹真就是擦着头皮过去的!这还算好的,万一被躲在暗处的鬼子盯上,眨眼的工夫就叫你脑袋开花,你以为闹着玩呢?再算上鬼子的其他装备,轻重机枪、掷弹筒、迫击炮……这些家伙的射程就更远啦!就拿鬼子的迫击炮说,光是一轮急速射就够我们前沿喝上一壶的啦!还二十米?要真在这个距离撞上鬼子的机枪,早他娘的被打成筛子啦!你还指望拿刺刀去对鬼子的大炮?做梦吧!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过家家呢?要是鬼子那么好欺负,那干脆让你们这些娘们儿上去对付她们得啦!咱们的工作也换一换,你们娘们儿打鬼子,我们爷们儿哄孩子,对不对?是该好好分下工啦!”杨龙菲越说越来劲,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高雅“目光短浅”的不屑。

高雅对此倒显得很坦然:“你还真别甩这片儿汤话给我,敢情这打鬼子的功劳全要记在你们这些当兵的身上啦?要是没有被服厂做军装,没有我们医生护士给伤员动手术、做护理,你们还不定怎么着呢……这还没杀多少鬼子呢,就摆起功来啦?我也不骗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需要我们女人上啦,我们照样不含糊!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有什么呀?”

杨龙菲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女人呀,把啥事儿都想得这么简单。遇到些特殊情况,还不是你们想死就能死得了的。就拿我们团说吧,如果哪天我们跟小鬼子打仗,战斗结束后部队都打光啦,就剩下最后几个伤员啦,鬼子也不会轻易让我们死,他们会把伤员带回去,想方设法从伤员的嘴里得到有价值的情报。这可不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真是这么回事儿。咱们师敌工部的张部长就曾经告诉过我,说老杨呀,真不是兄弟吓唬你,如果哪天你们团不小心进了敌人的包围圈,冲不出去啦,就给自己留颗子弹,在鬼子冲进阵地之前给自己一个了结。一旦下手慢了,让鬼子抓了活口,之后的日子可就难熬啦。加上那些伪军特务一撺掇,小鬼子什么坏招都能使得出来。辣椒水、老虎凳算什么呀?那就是个起步,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呢,只要人还留有一口气,那就往死了招呼,直到咽气了为止。说句心里话,这可不是靠什么革命意志就能挺过来的,一旦被俘后上了刑,那滋味儿还不如直接死了呢。鬼子为了撬开俘虏的嘴,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尤其是对你们女人,什么原因我也就不说啦,大家都明白。”

高雅声音坚如磐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绝不会给敌人这个机会。就像你说的那样,在被俘前给自己一枪,宁死也不受那份侮辱。”

杨龙菲目光炯炯地看着高雅道:“如果将来你我都遇到了这种情况,站在同一立场上讲,我不会给敌人俘虏我的机会,同样的道理放在你身上也一样。既然非死不可,倒不如给自己来个痛快的一了百了,免得遭罪……”他说着便从被褥下掏出了一支泛着蓝光的手枪,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这是今天早上张山来医院看我的时候给我的,说是我之前的那支配枪已经不能用啦,给我换了支新的。这是前几天一营打张官庄据点的时候,从一个伪军军官手里缴获的一支马牌橹子,美国造,口径7.65,弹容八发。这可是支好枪,我原本打算留着自己用的,可是听你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心说算啦,等我伤愈归队再说吧。这样,这支枪你先放在身边,当防身用。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就一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对自己下手。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你们医院驻地被敌人包围了,我们周边几支部队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向你们靠拢增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要蛮干。再没有特殊情况下,还是要以撤退为主,至于别的就交给我们。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你听明白了吗?”

高雅眼眶中泛起了朵朵泪光,她咬紧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接过杨龙菲手中的那支泛着蓝光的马牌橹子,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知道了……”

看着高雅这副已不再青涩的面容,杨龙菲不禁感慨道:“说来也是挺有意思的,一眨眼的工夫咱们居然都谈到这个了,想想以前,放到十几年前,哪会想到有今天?唉,也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怎么样了,啥时候能回家看看呀……”

高雅攥住杨龙菲的右手,宽慰道:“不要去多想了,会有这一天的,而且我觉得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杨龙菲轻轻地点了点头后,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棋盘上,不禁猛地一怔道:“咦,这是怎么回事?你这车什么时候绕到我这儿来啦?哦,我明白啦,你肯定是刚刚趁我说话的时候偷偷绕过来的!你这是钻空子,这可没有啊!”

高雅不屑地说道:“真赖皮,自己不注意看还怨别人……唉,你要干嘛?把那车放下,你要悔棋是不是?好歹也是一团之长,玩得起就要输得起,没听说过‘落子不悔大丈夫’这句话么……”

杨龙菲才不管她这套,三两下便将当前的棋局给打乱了,嘴里还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辩解着:“别扯淡啦,实话告诉你吧,这世上就没有明文规定该如何打仗,也没有明文规定该如何下棋。就像你说的那样,生活上咱要做君子,打仗的时候就得做小人。自古以来干啥都得讲规矩,唯独两点除外,一个是战场,另一个就是生意场,想在这两块地方混饭吃就绝不能讲规矩,讲了规矩就等于把自己给卖啦,咱可不做这种傻事儿。打仗就是这样,不是靠卖狗皮膏药就能把小鬼子撵出去的,得动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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