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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致远看了贾元春的论文,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沉吟了许久,没有话。这并不出乎贾元春的意料,他知道乌里扬诺夫的观点是多么的非主流,也明白自己的结论是多么的惊世骇俗,比乌里扬诺夫走得更远,而且他并没有按着宁致远指定的研究方向完成论文。

果然,宁致远皱了皱眉,略带不快地问,“你要把这个作为你的毕业论文?”

“是的,老师。”贾元春一边回答着,一边思考着如何服宁致远。他早想好了一大堆理由。

宁致远学术作风一向颇为民主,从来不以地位权势压制不同的学术观点。很多人都,和宁老一起讨论学术问题有如沐春风一样的畅快感觉。他主张学术上要百花齐放,不拘一格,总是鼓励学生们要独立思考,要创新。贾元春觉得要服宁致远并不难。

然而,此时宁致远的表情却出人意料的严峻。贾元春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他知趣地没有出那些他早已想好的辞。这在贾元春倒是十分罕见的,他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也不是能够掩饰自己想法的人。他从来都是想就,无遮拦,毫无顾忌。

“你是怎么知道乌里扬诺夫的学的?”宁致远的神情缓和了一些,神色淡然地问道。他倒了一杯水,递给自己的学生。这是一个释放善意的举动,仿佛是在安慰贾元春,不要太紧张,没有事的。贾元春心中暗笑,他知道这叫做先礼后兵,宁老师马上就要发动进攻,开始服自己了。

“我在图书馆找到的。”贾元春从书包里掏出乌里扬诺夫的书。唯恐宁致远不能明白这本书的重要意义和珍贵价值,贾元春又亲手翻开书页,指着里面最重要的定律和公式,对宁致远,“宁老师,您看,这些定律和公式,还有这些新的分析方法和计算方法,都是非常出色的理论创新成果,非常严谨,几乎是完美的理论。”

“哦,是这本书啊。”宁致远接过册子,并不看贾元春极力推荐的那些内容,就合上书,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贾元春多少有些失望,显然宁致远读过这本册子,而且并不赞同书中的观点。不出贾元春所料,宁致远的神情又严肃起来,不疾不徐地道,“阿列克谢乌里扬诺夫的理论,不是什么新理论,它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国际物理学界主流观点否定了。你不能把它作为你的论文的理论基础,就算是借鉴它的分析方法,也要慎之又慎。”

“可是,采用他的计算方法,获得的结果和观测数据完吻合呀!”贾元春很不服气,当即争辩道。

“理论依据错了,研究方向就错了。你推导的过程再严密,那也只是沿着错误的方向走得更远而已。这完是南辕北辙嘛。”宁致远面露笑意,不紧不慢地反驳道。他知道要服贾元春没那么容易。

“南辕北辙也许是殊途同归呢,地球是圆的嘛!”贾元春毫不客气地顶撞了一句。

宁致远没有介意贾元春的无礼。他很了解贾元春这种凡事较真的个性,他是既喜欢又不喜欢。搞科研当然需要敢于坚持真理,但是过犹不及,如果变成固执己见那就要不得了。

宁致远喝了一水,换了一个角度,继续耐心地劝贾元春。他告诉贾元春,这个课题的研究内容是一个更大的科研项目的一部分,贾元春如果任性胡来,势必影响整个项目的完成进度。他甚至道,他个人很欣赏贾元春,他已经决定在贾元春博士毕业后,把他留在物理研究院,将来有可能接替他的研究工作。所以,他建议贾元春还是按原来的研究方向完成论文。

“我不会再写别的论文。我相信我是对的。老师,真理在我这边!”贾元春对宁致远喋喋不休的劝感到颇不耐烦。情急之下,不择言,“真理谬误”这种话都上场了。大有一种“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劲头。

宁致远一时语塞,感到无话可了。贾元春的想法和他完不在一个频道上。

“当然,实在要用这篇论文也不是不可以。”宁致远开始让步了。这在他主持科研工作和从事教学的生涯中相当罕见。“但必须进行修改,要以国际物理学界主流观点为主,把阿列克谢乌里扬诺夫的理论放在讨论部分进行探讨。”

“我不能那样修改论文!”贾元春明确无误地拒绝了导师的建议。

“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我想好了。我不会交别的论文!我也绝不修改论文!”贾元春大声嚷道。

“唉!”宁致远叹了一气,继续苦婆心地劝道,“意、必、固、我是学术研究的大忌。学术研究切不可主观臆断,不能绝对,不能固执己见,不要自以为是,一切要以事实为依据。而你这篇论文把学术研究所能犯的错误几乎都占了。不同的学术观点存在是正常的,学术争论也是可以允许的,但一定要保持理性。”

“我正是以实际观测结果为依据的,事实证明,按照乌里扬诺夫的方法推算的结果和观测数据更吻合。宁老,我认为我是对的,我一定要坚持。”贾元春倒有几分不高兴了。宁致远的保守,让他感到失望;宁致远的婆婆妈妈,让他感到不耐烦。要知道,宁致远不仅是他的导师,还是他的偶像啊!一句话,今天的宁致远太令他失望了!他把对宁致远的称呼从“老师”改成了“宁老”,语气中透着一丝疏远。

宁致远得干舌燥,眼见毫无成效,十分无奈。宁致远向来以能言善辩著称,一辈子也没少给别人做思想工作,但是此刻就是服不了眼前这个愣头青。

“就算我同意你参加答辩,这篇论文也不可能通过答辩,答辩委员会一定不会让它通过的。”这是宁致远最后的努力了。他指出了贾元春任性的最终后果。

“宁老师,给我个机会吧!”贾元春语气里带着哀求。

宁致远默不作声,拿过答辩申请表,默默地在导师意见一栏中写上了“同意答辩”四个字。

“其实,乌里扬诺夫的方法绝不是无懈可击的,漏洞很多,有严重的理论缺陷。”宁致远轻声道。他的很轻很慢,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贾元春最后还是没有获得博士学位。

“论文存在重大的理论缺陷,实验观测数据取舍不当,论证不充分,结论主观臆断,参考文献过少。”论文答辩时,答辩委员会主席方一元听罢贾元春的论文,率先表态,给出了一连串的否定意见。

方一元是物理研究院材料研究所的所长,长得方头大耳,平素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派头。他六十来岁,早年间曾经是一所很有名的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分配到物理研究院,跟宁致远一起创办了材料研究所的前身新材料攻关组。文革结束后,高考制度恢复,方一元又考取了宁致远的第一批研究生。从这儿论,方一元还算是贾元春的学长呢。

“方老师,您确定您真的听明白了吗?”贾元春对方一元如此简单粗暴地否定了他的论文非常不满,用挑衅的气质问道。

“听明白了,又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方一元一脸不屑的神色。贾元春不知道,方一元正是当年乌里扬诺夫那本册子的批判前言的主笔。

方一元在心里暗自嘲笑贾元春:“把八百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当宝贝,不就是想危言耸听、哗众取宠吗?还以为别人没见识过,真是井底之蛙,可笑之极!”这样想着,心中不免对贾元春又增加了几分蔑视。

“如果没有什么要补充的,答辩的同学,请退场吧!答辩委员会的各位老师,请留下,对贾元春同学的博士论文投票表决。”方一元一摆手,示意贾元春可以出去了。他不愿和贾元春多废话了。

投票结果丝毫不出人所料,5比0,贾元春的论文被否决了。

“老方,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了吗?”宁致远找到方一元,还想为贾元春争取一下。

“宁老,学术自由要有一个限度,我们要有底线,不能纵容学生们恣意妄为。”方一元对宁致远。

宁致远没有再多什么。

论文答辩结束,也就意味着学生生涯的最终结束。与贾元春朝夕相处的同伴们,纷纷拿着鲜红毕业证、学位证,喜气洋洋地离开物理研究院,去新单位报到上班了。平日热闹的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宿舍楼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烦意乱。

“就这么结束了?以后怎么办呢?”一向顺风顺水的贾元春,何曾受过这种打击。他内心思绪烦乱,百味杂陈,有十分的不甘、十分的无奈,还有几分恼恨,当然更多的是茫然。他早已习惯了人们迁就他、宠着他,毫无原则地原谅他犯下的大大的过失;他何时反思过自己的过失,何时体谅过别人的苦心。然而,论文答辩之时方一元不耐烦地一挥手,答辩委员会一边倒的5比0,像是正式通告贾元春,“可怜的孩,你的童年时代结束了!社会,不是你可以任性撒野的地方。不相信吗?好,立即让你撞个头破血流。”

研究生处尽职尽责地特意派人送来了贾元春的研究生肄业证书。贾元春的第一反应是想撕了那张惨白的证书。然而,他没有撕,甚至还很有礼貌、很有风度地向送证书的人道了谢。然后,贾元春随手把证书轻轻丢在书桌上,就呆坐在床上,继续想心事。时间无声无息地静静流逝着,贾元春就这么一直呆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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