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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剧毒怪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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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觉大师不以为然,侧过身去,有意无意将外袍下摆撩起,噗的一声,放出长长一串响屁。铁葫神樵对虬钓散人道:“贤弟,你我无论再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耳边之风,听且不闻了。便是偶尔听下去几句,那也不过是在他的肚中打上一个滚,翻上几翻,又变成一团臭气从他屁股出来了。”虬钓散人大怒,厉声骂道:“臭和尚,真是该死。”飞身而起,左臂微微抖动,钓竿若虹,化作一道弧圈,便往圆觉大师罩下。铁葫神樵双手一分,铁葫芦嗡嗡作响,猛袭圆觉大师大师身前而来。

圆觉大师大师本是坐在地下,眼见葫芦与钓竿同时打到,倏地跃起身来右手勾抓挥出,拂开了横扫而来的钓竿,左手跟着伸出,迎着铁葫芦一掌拍出。这一掌中蕴力藏劲,甚是凌厉,那渔人只觉虎口酸麻,钓竿几乎被圆觉大师大师一拂拂脱出手。说时迟那时快,圆觉大师大师身形不动,五指如钩,变爪为指,铁葫神樵只觉手中铁葫芦忽然转向,迎向虬钓散人的钓竿,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铁葫芦将钓竿击得飞过一边。铁葫神樵一愕,顺手运力,手握牛皮绳索,铁葫芦猛地向圆觉大师大师头顶击下。虬钓散人钓竿后发先至,挟着一股劲风,袭向圆觉大师大师胸前。圆觉大师大师冷冷哼了一声,大袖飞舞,双手指、掌、爪、点四技齐施,将两人猛烈袭击片刻消解无形,门户守得丝毫不泄。这一守果然稳若渊停岳峙,直无半点破绽,气势如虹,到后来圈子越放越大,铁葫神樵与虬钓散人两人被逼得渐渐退开,别说进攻,连招架也自不易。这时圆觉大师掌力若吐,两人必然受伤。再斗片刻,圆觉大师大师不再加催掌力,敌人硬攻则硬挡,轻击则轻架,见力消力,始终稳持不胜不负的均势。

那虬钓散人钓竿使出长矛的矛法与宝剑的剑法,招法忽变,钓竿振动,只听得嗡嗡作声,久久不绝,接着上六枪,下六枪,前六枪,后六枪,左六枪,右六枪,连刺六六三十六枪,正是山后杨家枪法三十六路夺命枪,称为天下枪法中攻势第一。圆觉大师大师左掌挡住他的枪法,右掌随着铁葫神樵的铁葫芦上下、前后、左右舞动,尽管青桐锤法变化无穷,他始终以掌力将铁葫芦飞来的方向震歪了,每一葫芦都是贴顶而过,却触不到他一根毛发。

待得虬钓散人堪堪刺到第三十六枪,圆觉大师大师猛地一声大喝,右手中指曲起,看准钓竿来势,猛往钓竿身上弹去。这铁指神通的功夫乃是少林二指禅脱胎而来,力大劲厉之极,只听得铮的一声,钓竿抖动不休,那虬钓散人手臂酸麻,钓竿几乎把握不住,心头一惊,向后跃开,铁葫神樵猛地把牛皮索一放,铁葫芦轰轰闷响,果然便如唐朝第一名将李元霸七百斤重的青桐大锤一般疾飞而至,声势极为惊人。圆觉大师大师冷冷地哼了一声,掌心忽地一旋,那铁葫芦尚未碰着他的手掌,便已倒飞回去,铁葫神樵心中大骇,牛皮索脱手,飞身跃出,只听喀喇喇一阵闷响,一株双人合抱的大树,已然被铁葫芦拦腰打断!

陈青桐与丁晴相顾骇然,心中皆道:“这两人武功果真高强,先前与我等争斗,若是如此打法,只怕我们抵挡不下十招!”却不知“竹芦双怪”脾性怪异凶残,但素来眼高于顶、骄傲自负,在完颜乌蒙与济南侯面前,与他两个胆大妄为的“金兵”对手,已然自降身份,总觉用上真正本领实在不妥,唯恐被人耻笑。其后觉陈青桐与丁晴武功不弱,以刀使剑,频频生险,方才渐渐警觉,待要认真应付之时,那两人竟然觑空逃走。后追至百花林,不知深浅,又为丁晴“惊惶”吆喝与陈青桐“苦楚”呻吟所迷惑,深恐陷入六十四卦金锁阵的埋伏,只敢在外窥探,不敢入内追击,等到察觉异样,面前森然诡密之物,不过是无用之物时,陈、罗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说来也巧,两人气急败坏时,见一人又从阵中跑出,正是三日前跑到百兽山庄劫掠完颜乌蒙钱财,被发觉之后,打伤众多兵卒,又一掌拍死宝马“千里乌铁遛”的老和尚,不觉又惊又喜。惊的是此人武功之高,委实深不可测,喜的是若能将他擒获,押回百兽山庄,完颜乌蒙非但不会为难自己,说不得开怀之下,还当重重有赏。思忖如是,当下不敢轻举妄动,躲在丛中埋伏,伺机偷袭。孰料圆觉大师大师内力浑厚无比,耳目敏锐,更胜自己两人三分,听得他们的呼吸,一语勘破其行踪,这才迫不得已,动手相拼。

圆觉大师大师一掌击飞铁葫神樵的铁葫芦,袍袖鼓荡,盘旋飞舞,陡然一指弹出,正铁葫神樵只觉小腿一麻一痛,登时无法站立,踉跄跌倒,虬钓散人心中一凛,急抢而前,钓竿带风,猛地刺出。他下手极狠,毫不留情,这一刺实乃毕生功力之所聚,风声呼啸,声势骇人。圆觉大师大师身形敏捷,袍袖反卷,猛地向外一推,喝声:“去!”虬钓散人只觉手中一轻,钓竿已被圆觉大师大师硬夺出手,身不由主腾云驾雾般直飞出三四丈远近,啪嗒一声重重落地,摔了个眼冒金星,喉头发甜,一口献血直喷出来。

只听一声怪啸,铁葫神樵蓦然腾空飞起,双掌向圆觉大师大师天灵盖拍下。他知这和尚武功之高,实在匪夷所思,掌力凝聚,当是非同小可,裂石摧金,威力极大,声若雷霆。圆觉大师大师冷冷一笑,袍袖一拂,袖中拢指,啪地一声轻响,指掌相交,铁葫神樵掌心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已吃圆觉大师大师铁指神通点着他掌心劳宫穴,丹田内气,尽数被破,真气反击,牵动五脏六腑,浑身冷汗涔涔,直退出三丈多远,脸色灰白,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实际上他此刻铁掌掌力被破,雄厚无比的内力被圆觉大师反激回来,受伤之重,远比虬钓散人更甚至。他喘息片刻,涩声道:“老和尚,你、你好厉害,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找你讨教!”一手搀扶樵夫,半句话不说,两人相互扶将,蹒跚出林去了。

圆觉大师大师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道:“打斗一场,我的瞌睡都被赶跑了。”拿起地上酒坛,道:“你们这两个娃娃,还不出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丁晴笑道:“既然行踪暴露,再不情愿,也只好出去见见这位高人了。”两人出林,来到圆觉大师大师跟前,躬身一礼,道:“老前辈好。”圆觉大师道:“若不是我这老骨头还算是硬朗,早被那两个恶人打死了。你们说说,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陈青桐不知他的用意,一时不知怎样回答。丁晴嘻嘻一笑,道:“您老人家说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圆觉大师不觉莞尔,抚须笑道:“你这女娃娃,倒也诡怪精灵。你二人躲在丛林之中,见我苦斗那两个坏蛋,即不侠义为怀,出来帮忙,也未报答恩情,舍生忘死,这等心思,可谓坏透之极。但你们若是到那百兽山庄,替我盗来一壶‘千里香’,我便算你们是好人。”陈青桐道:“前辈若是还不解瘾,我便替你回酒香村买上一壶好酒。”丁晴轻轻推他的肩头,道:“一壶酒要十五两银子,你我皆是穷人,哪里充得起这般富豪?大师要喝完颜乌蒙的美酒,我们替他取来就是了。”圆觉大师大师道:“你这男娃娃,还不如这个女娃娃,莫非畏惧金狗威势?”

此言一出,陈青桐心中豪气又生,充沛胸襟,大声道:“金狗再凶残,我也不怕。”圆觉大师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正人君子,嫌弃偷盗,颇为不屑,是不是?好,你将这枝上的几片桃花摘去,权且当作一壶‘千里香’的酒资。”陈青桐哭笑不得,暗道几片桃花怎能代替银两,却听得圆觉大师道:“北方寒雪之地,树木草禾俱是枯萎,唯独此地蓄有温泉,滋润百花根底,依能开放,所谓物以稀为贵,这几片桃花还不值钱麽?”丁晴笑道:“值钱得很,我二人去去就回。”拉起陈青桐跑开。

二人跑出林外,陈青桐蓦然道:“晴儿,真要趁夜入庄?”丁晴道:“自然要的,好歹还他的人情。”陈青桐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今晚不过与他初次见面,如何就欠了他的恩情?”丁晴笑道:“那百花六十四卦金锁阵若非为他破坏,你我那能那般轻易地脱困?”

二人趁夜来到百兽山庄之外,悄悄翻墙而入,趁着夜色沉暗,跃廊穿园,寻觅所谓“千里香”所在,但看那累檐叠角,灯笼迷离,方向不识。丁晴纵身跳上一处屋脊,见后墙之内,垒有谷仓,喜道:“那里定是厨房所在,存米存油,存菜存酒。”摸去一探,果真是厨房不假,又将耳朵贴在墙上倾听,里面一片安静、悄无声息,便掀开窗子,小心翼翼地纵入其中。两人一番搜索,不多时,就在架上寻得一小坛水酒,看瓷坛上红贴,正是“千里香”三字。

两人正在窃喜,忽听得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二人一惊,使个眼色,飞身上了横梁。少顷只听嘎吱一响,窗口被人推开,有两个人影窜了进来,就地一个翻滚,站起身来,扑打身上的灰尘。陈青桐与丁晴看得真切,灯光之下,面目分明,几乎就要叫出声来,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三山斋斋主吴千秋与“铜笛仙”蒋礼。两人举止诡异,一身劲装黑衣,手提长剑、铜笛,一步一望,小心谨慎。丁晴附耳道:“他们鬼鬼祟祟,定然不安好心。”

那蒋礼料想厨房安全,反手将窗户掩上,问道:“你果真没有看错,完颜乌蒙的新宠正是辛家小姐?”吴千秋道:“宝藏地图既然是假的,真图不在辛瑛身上,便是在辛芙身上。辛芙下落不明,且先从辛家大小姐入手,得不到地图,也能逼她吐露线索。”蒋礼道:“百兽山庄防卫森严,想来比他大都的宗王爷府也毫不逊色,你我要挟辛瑛,只怕不易称心如意。”听得外面有敲梆打更之声,一队金兵巡夜而过,二人不觉俯下身子,躲在柴草堆后。两个金兵进来,道:“夜巡辛苦,他妈的,也没留下好酒好菜。”抓了几个馒头出去,渐渐走远。吴千秋探头探脑,蹑手蹑脚走出,将门合上,长呼一气,道:“当初完颜乌蒙带了三千士兵围剿百兽山庄,事成之后,撤了一千,还有两千,皆是军中勇士,不可小觑。”

蒋礼脸色一变,道:“既然如此,你我还冒险来此作甚?若被发觉,一百条命也死没了。”吴千秋不以为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宝藏,就是冒险一次也是值得的。”蒋礼大不以为然,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接下来怎么做?”陈青桐微微摇头,暗道:“你明明知晓这个道理,毕竟还是抵当不得金银珠玉的诱惑,可见人心之贪,大可吞天。”

吴千秋颇为得意,道:“白日辛瑛的伺候丫头去镇上采办胭脂水粉,我趁其不备,在她身上撒了一些碧叶粉,此物无形无色,无气无味,却只有我的宝贝可以闻到,只让它带路就是了。”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管,拔开塞子,放出一条金色小蛇。这蛇纤细无比,比那蚯蚓也大不得许多,顺着门缝便钻了出去。蒋礼恍然大悟,笑道:“亏你想出这等法子,又有如此宝蛇。”吴千秋道:“三山斋遍收天下奇珍异物,还有许多宝贝是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蒋礼蓦然一省,道:“路上若是遇着巡逻的金兵,自然难免冲突,金蛇却不停下,若此分散,如何是好?”吴千秋笑道:“它是雄蛇,最是恋春,我袖中尚有一条银色雌蛇,你可明白?”蒋礼暗笑掩口,道:“明白了。”二人悄悄推门出去。

陈青桐与丁晴从梁上一跃而下。丁晴笑道:“王爷的宠妃有难,你我可要去救她?”陈青桐道:“她心狠手辣,迟早都有报应,又委身鞑子,屈身事敌,我救她作甚?!”丁晴眼睛一转,噗哧一笑,道:“我也不愿意去救她,只是那条金蛇实在有趣,我们何不过去看看热闹?”将“千里香”交在他手中,拉着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夜色中但见前面两条人影,隐隐约约,恍惚若现,便疾跟踪下去。绕过走廊,越过水塘,见蒋礼与吴千秋在一扇窗前蹲下,吴千秋从怀中掏出一支吹管,舔破窗纸,将管口塞了进去。陈青桐低声道:“这是蒙汗吹管吗?以往只在书中看过,不想今日亲眼所见。”丁晴道:“下三滥的手段,不成大器,不见也罢。”

里面一个女子咦道:“怪了,这是什么香味?叫人醉醺醺的。”声音娇嗲慵懒,听在陈青桐的耳中,不觉一怔。丁晴搡他臂膀,低声道:“那辛姑娘被妖物熏翻了,你还不去救她?”陈青桐眉头微蹙,摇头道:“不对。”丁晴奇道:“什么不对?”陈青桐满腹狐疑,似乎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但支吾得半日,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蒋礼喜道:“你这蒙汗药果真了得,不过些许粉末,便将她迷倒了。”吴千秋得意道:“它不同寻常蒙汗药,也是我三山斋的珍藏。”方要推窗进去,里面忽然跃出一个人来,一掌往他面门拍去。吴千秋大惊失色,就地一个翻滚,堪堪避过,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跳出过廊的护栏,落在院中草地之上。蒋礼见势不妙,慌忙后退,一杆铜笛护于胸前,心惊肉跳。那人说来也怪,不去追击他二人,反倒纵身往小院门口飞去,将落地之时,双足磕碰门闩,却将院门关闭。

陈青桐低声道:“她的武功怎会如此高强?是了,把院门封堵,这是要关门打狗了。”丁晴笑道:“‘他’者非‘她’也,你识错了人呢;关门打狗,却也未必。”陈青桐愕然,定睛观看,更是瞠目结舌,原来此人不是其他,正是“竹芦双怪”之一的铁葫神樵,听他沉声道:“哪里来的小贼,敢坏爷爷我的好事。”蒋礼与吴千秋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以。便在此时,屋门嘎吱作响,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晃晃悠悠走了出来,一手扶将门框,一手摸着额头,喃喃道:“卢大爷,是谁呀?此事若是被王爷知晓,我一条性命难保。”吴千秋看清她的面目,大惊失色,道:“你,你不是伺候王爷宠姬的婢女么?如此会在此地?”转念一想,蓦然明白,这卢先生本是贪色之人,只在这山庄数日,不曾上妓院快活,早已按捺不得,又见辛瑛旁边的这位婢女虽算不得美人,倒也周正,于是便去勾搭她上手。那婢女平日被严禁不准与男子交往,但正逢年少青春,亦是思春慕欢的年纪,被这铁葫神樵一番挑逗,淫心大动,竟一拍即合。是晚辛瑛心情不佳,早早睡去,她得了空暇,便乘隙来到卢先生的房中,恰好卢先生受伤归来,这婢女极尽献媚之能事,终于惹得卢先生与她各自宽衣解带,媾和云雨。所以金色小蛇循着气味一路觅来,不见辛瑛,反倒来到了卢先生的屋外。所谓最冤枉之“引狼驱虎”,莫过于此,二狼孱弱,一虎凶悍,怎能匹敌?那卢先生一掌逼开蒋、吴,急急将小门关上,一者就是防止巡逻金兵过来,丑事终究败露;二者便是要杀人灭口,取这一双黑衣“蝥贼”的性命。

吴千秋躲避及时,不曾被他伤着,但也见识过他的掌风,揣度得他的武功厉害,此刻见他神情阴森,双目狰狞,心中寒意陡起,道:“蒋兄,你我若不联袂,今日恐出不得这个小院,须臾之间,竟要变成游鬼亡魂了。”

蒋礼有个习惯,对手要是太强,不待交手,便会落荒而逃,是以他以前有个绰号,名叫“不可力敌”,后来屡被江湖中人耻笑,才不得不将这绰号改了,以兵器名,改成“铜笛仙”,眼前形势危急,根本没有丝毫回还余地,无奈之下,一步步挪到吴千秋身边,双手微抖,紧握铜笛,附和道:“吴兄,你我自逃难以来,结下了深情厚意,此刻逢上强敌,正该齐心协力,共同进退。”

卢先生冷眼一扫,嘿嘿冷笑道:“好一个共同进退,可惜你们不是一男一女,若能当一对生死鸳鸯,那也是一段佳话了。”他铁葫芦不曾带在身上,但毕竟是武学大行家,若非好色贪财,甘作完颜乌蒙的走狗,行走江湖,那也是一代武林宗师。他只看吴千秋与蒋礼二人身法、架式,便知他二人武功稀松平常得紧,赤手空拳也能轻易将两人抓下,遂双掌一合一分,倏地向两人拍出。

吴千秋喝道:“你不用兵刃,莫非看不起我二人?真是岂有此理!”言虽如是,十分心情,有七分忐忑,却有三分暗暗的欢喜,长剑一抖,向他掌心用力刺去。这一剑攸关性命,全力聚神之下,又快又狠、又准又毒。蒋礼之铜笛,不如铁棍铁棒沉重,不能劈砸,又不同刀枪剑斧尖快锋锐,也无法戳刺扎挑,是以专攻打穴之妙,见对方一腿前迈,便往他“膝眼”点去。卢先生本有小觑之心,不曾想他二人狗急跳墙,剑笛凌厉之极,不由一惊,纵身跃起,飘开一丈。他自恃高手,但第一招便被这两个小小“蝥贼”逼退,不觉有些羞惭,脸色臊红,颈脖滚烫,幸好被夜色遮掩,不被他人发觉。今日一晚之间连败两阵,委实是成名以来前所未有,当下恼羞嗔怒,双掌一错,疾步而前。吴千秋与蒋礼见居然能将他迫开,既是意外,又是欢喜,精神一振,暗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剑笛双出,要抢先机。卢先生骂道:“疯狗狂吠,咬到我的头上来啦!”不退反进,一手去夺铜笛,一掌欺近,横掌如刀,猛击吴千秋。他内力极高,吴千秋颇为忌惮,慌忙撤招后退。卢先生运掌成风,三五招之间,便将两人逼得只有招架之功,竟无丝毫还手之力。

又斗得几招,蒋礼“不可力敌”的老毛病又犯,眼睛一转,道:“吴兄,你先勉强撑持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吴千秋大惊道:“你去哪里?”见蒋礼纵身跃入走廊,顿时恍然大悟,暗道:“是了,他若能擒获里面的那位婢女,便能要挟这魔头。”牙关紧咬,连刺三剑,卢先生窥得蒋礼心思,不觉一惊,忖道:“杀了那贱人倒也无妨,只是天亮之时,那辛女若是不见了贴身伺婢,跑到宗王爷那里告上一状,王爷追究起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一掌拍下,掌风呼呼。吴千秋拦挡不住,卢先生飞身跃起,几个起落,追到蒋礼身后。蒋礼倒也滑溜,见他跟到,急转身跳出。待卢先生追出,吴千秋又往屋内去,如此一来一往,一时对峙不下。

铁葫神樵心中大怒:“我送老二去他小院歇息,精疲力竭,本想回到房中与这女子好好欢娱戏耍,不想却被他二人捣乱,弄得老子兴致索然,实在是可恶!”蒋礼偷眼一望吴千秋,不觉懊丧:“与你一并寻宝,每每不见宝藏,却几乎丢了性命。莫非你是扫把星?专带给我晦气?”三山斋斋主也是心惊肉跳,暗道:“得来宝藏委实不易,他日要是寻得金银,性命保全,定要极尽奢侈,方才不枉生平这许多的苦难。”三人各有心思,陡然听得外面锣声,一人道:“卢先生为何将小门关上了?”另一人笑道:“你小声一些,这里是他居住的小院,要关便关吧,我等少了一处巡逻之地,岂非也能轻松一些么?”几人说话之声渐渐远去。院中三人各有忌惮,不敢大声喘气,听得外面金兵走远,方才松懈,只是彼此依旧对峙,谁也不敢轻易动弹。

便在此时,墙外忽然扔进一物,甫一落地,便昂首吐信,缓缓逼近他三人。陈青桐与丁晴在瓦上看得真切,见它七分象蛇,却又三分若蜥,尾部生有双爪,浑身上下,金色通透,不觉讶然,面面相觑,也不知到底它是甚麽样的怪物。吴千秋殊好收集天下种种珍稀之物,见得此兽,又惊又骇,忙不迭往后退去,惊道:“这,这是乌骨蜥蛇!若是被它咬上一口,不过一时半刻,就要丧命!”蒋礼闻言,心惊肉跳,一个纵身跃到他的身边,道:“吴兄,这蜥蛇如何会出现在此地?”

吴千秋道:“它本由百兽山庄之三庄主孟三点饲养,此庄被金兵围剿之后,三位庄主下落不明,它也失踪已久,至于此刻为何又回到此地,我与你一般莫名奇妙,也是不得而知。”言罢,见那蜥蛇双目红赤,作势要扑,不觉骇然,攀上一处假山,虽然狭窄,二人相互扶持,勉强站立,不敢下来。陈青桐低声道:“莫非是奇蛇念旧,于是自己寻着故居,回来探视?古人云‘老马识途’,想必这老蛇也是一样的。”丁晴扑哧一笑,道:“这蛇再是厉害,既然不生翅膀,断然飞翔不得。你看这院墙高约两丈,它怎能自己过来?”陈青桐道:“你看它后生双足,不能爬墙么?”丁晴摇头道:“它双爪只能撑立而已,不可爬墙。”忽然压低声音,道:“你看对面墙头,似乎有人探头探脑,想必就是昔日逃走的孟三点,如今回来,便是伺机报仇,那蛇飞不得,当然就是被他扔进来的。”

丁晴意料得不差,那人正是孟三点,眼见得蒋礼、吴千秋跃上庭中山石,蜥蛇一时也奈何不得,便吹出一声口哨。蜥蛇听得,双目红赤之色大炽,先向廊中卢先生扑去。铁葫神樵素知毒物的厉害,见它扑将过来,不由脸色一变,双腿一弹,跳上了廊顶,攀附着横梁不敢下来,却在此时,屋中婢女听得外面安静,以为“蝥贼”已被赶走,便推门来看。蜥蛇长舌吐信,见着生人,猛然冲将过去,朝着她的小腿便咬上了一口。婢女啊呀一声,跌倒在地上。蜥蛇心情极其凶猛,缠在她手腕之上,恶狠狠地又是几口,便见这偷情的婢女一阵抽搐,顿时毒发身亡。卢先生不敢怠慢,猛然跃下,疾如闪电,伸手抄起婢女尸身,便往院墙扔去,蜥蛇盘附于婢女手腕,一时不及挣脱,一并飞了出去。便听得有人咦道:“奇怪,你怎么回来了?”言罢,又是哎呀一声,状若凄厉。丁晴低声道:“这蛇的主人,竟被他饲养的毒蛇所伤。”原来蜥蛇随着尸体被抛出,已然受惊,狂兴大发,见人就咬,便是自己的主人也不能例外。

卢先生擦拭额头冷汗,哼道:“听闻此蛇毒没有解药,且看你这毒郎君怎样自救?”他眼目极其锐利,方才在梁上之时,有意无意之间,便觑见了外墙的鬼祟之人,月色映照之下,认得是当日从自己手中逃走的孟三点,心中不觉又急又气,心念一动,便有了主意,于是鼓足胆气,有了方才的冒险举动。

只是如此一来,便闹出了老大的动静,外面有人惊道:“不好,有刺客。”周围锣鼓喧闹,金兵皆执火明仗,提拿兵刃,纷纷围拢过来。蒋礼惊道:“吴兄,你我再要滞留,只怕稍时果真要成为这庄院中的游魂野鬼了。”吴千秋牙关紧咬,道:“蒋兄言之有理。”二人从假山跃起,落在墙头,蓦然风声呼啸,却是一支飞镖不知从哪里袭来。吴千秋仓促之下,长剑不及抵挡,只好长袖甩荡,将之震开,用力甚猛,袖中的两根竹管跌下,也是浑然不觉,急急夺路而逃,瞬间无影无踪。卢先生慌忙进屋,将婢女残留的衣物塞入床底,吹灭灯火,上床假寐。不多时,有人捶打小门,大声叫道:“卢先生,有刺客,有刺客。”便听得嘎吱一声,这铁葫神樵状若推门而出,拨开小院木门的栓棍,懒洋洋打着一个哈欠,一手犹然扣将双襟,道:“怎么了?”一个金兵神情张惶,颤声道:“有,有刺客。”卢先生脸色大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王爷怎么样了?”那金兵应道:“王爷万福,幸好无恙。”卢先生长叹一气,缓缓道:“那就好。”又道:“刺客往哪里跑了?”金兵道:“追赶不及,未能辨识得刺客的方向,被他逃了。”他以为刺客只是一人,是以说道“他”而非“他们”。另外一个金兵急道:“那刺客委实可恶,自己逃了不说,还留下一个女子的半裸尸身,就,就在先生院墙之外。”卢先生大惊,道:“什么?那女子是谁?”金兵颇似为难,道:“她面目发青,五官不好辨认。只是细细打量,却有些象是伺候王妃日常饮食的婢女小花。”此言一出,卢先生神情甫变,骇然道:“王妃怎样?还不随我过去看看。”引着这队金兵急急奔出,顺手将院门关上。待他们走远,陈青桐与丁晴从屋檐跳下。丁晴从草间拾起双管,轻轻把玩,笑道:“金银双蛇,从此弃暗投明了。”言语之间,颇为得意,倒有几分孩子气。

两人轻轻巧巧,趁乱离开百兽山庄,急急奔跑,回到百花林中。却见圆觉大师大师卧地睡眠,犹然鼾声不止。陈青桐低声道:“大师,我们替你取来了‘千里香’,你看味道可还合意?”连唤数声,不见他答应。丁晴嘻嘻一笑,道:“青桐哥哥,我们就将这酒倒入地下吧?”陈青桐手捧酒坛,不知所措,听她如此言语,不禁哭笑不得,道:“你我费了半天的力,好容易取来这水酒,怎可泄于泥土?稍时这位大师醒来,讨要酒喝,那时拿什么给他?破阵的恩情,岂非不能偿还?”丁晴笑道:“将酒水倒入地上,便是偿还了他的恩情。”见他不解,不觉莞尔,走前几步,在老和尚身边蹲下,低声招唤得几声,依旧是鼾声雷动,不见动弹。丁晴站起身子,道:“他睡‘死’过去了,就是死人。以往祭奠死人,是怎样一个法子?”陈青桐喃喃道:“就是将酒水倒于坟前。”丁晴道:“来不及给他立坟,便将这‘千里香’倒在他的身上如何?”一把抢过酒坛,摆开塞子,就要倾倒。陡觉一阵风响,手中酒坛被人夺去,圆觉大师大师哈哈大笑,坐在地上,仰脖便喝,身形果真迅捷无比。陈青桐愕然道:“大师醒了?”丁晴笑道:“不想这‘千里香’还能让死人复活,妙哉,妙哉,如此一来,就该叫做‘千里招魂’了。”圆觉大师哈哈笑道:“你这女娃娃目无尊长!拿我这化外的和尚肆意开心?”丁晴转到陈青桐身後,道:“你喝酒吃肉,虽是和尚,也是一个红尘厮混、化外不纳的和尚。”圆觉大师一怔,畅怀大笑,道:“不错,我是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是以才被少林寺赶了出来,任我在俗世自在逍遥。”

他喝着酒,心中痛快,对陈青桐道:“娃娃,我看你以刀代剑,与那竹芦双怪斗得激烈,虽然不是其敌手,但剑法颇为不错呢。”继而摇摇头,又道:“非也,非也,我不是说你使的泰山派剑法,而是后面那老鬼剑法,莫非你是那老鬼的徒弟么?”上下打量陈青桐,神情疑惑,道:“你长得还算是俊俏,却算不得什么武学奇才,那老鬼脾性怪戾,从来不肯轻易收徒,又怎会看中你这资质平常之人?”

陈青桐苦笑道:“在下确实如大师所言,并非习练武艺的材料,这,这剑法我也是偶尔从一处山洞学来,并非拜过那位高人为师。”他自从习得泰山禁地中的壁画剑法,屡次三番被其所救,虽然不曾见过镌刻壁画之人,但心中对其颇有感激,猜想圆觉大师一口一个的“老鬼”,或许就是此人,因此不肯附和苟同。圆觉大师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娃娃,你这圣贤之书没有白读,还懂得一些人情世故的道理。”

他酒量虽大,但先前一坛酒下肚,藏蓄于腹,此刻又受得“千里香”的强悍酒劲,渐渐有些醉意。丁晴笑道:“原来我们扮作金兵与两个老怪打斗,却被你在树林中悄悄窥探。他们虽然武功高强,年轻力壮,毕竟也当不得这程咬金的三板斧,唬得人一大跳。”圆觉大师哼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怎敢说他们年轻?若是论其年纪,也该有五十余岁,将知天命,不过是内力精深,驻颜有术,保养甚好罢了。”陈青桐与丁晴面面相觑,暗暗吃惊。听老和尚又道:“男娃娃的剑法也不是什么程咬金的三板斧、只是唬人、不堪大用。那老鬼剑法通神,天下罕有其匹。你若能体会其中精髓,体内真息充沛,随意一剑,天下又有几人能够抵挡?便是老衲,也不敢大意,须得小心应付。”

丁晴道:“他有这么厉害么?他究竟是谁?”圆觉大师方要说话,仿佛听得什么动静,脸色一变,道:“不好,这百花六十四卦金锁阵的主人来了,我破了她的阵法,她心中恼怒,岂能善罢甘休?”转身要走,却被丁晴一把扯住袍袖,道:“你武功这般高强,难道还怕他不成?”圆觉大师叹道:“若论武功,她就是十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我破坏在先,颇为亏理,心中羞惭,哪里还敢见她?”轻轻一滑,脱了丁晴的拖扯,急急奔去,瞬间消失于夜色之中,无影无踪。二人正在愕然,听得啪哒之声不绝,却是林外有两人搀扶而来,一人为持,一人极其孱弱,跌跌撞撞,走上几步,噗通跌倒。一人爬起,用力摇晃另一人的肩头,道:“三弟,好歹坚持,千万不可睡着,否则从此便醒不来了。”丁晴拉着陈青桐躲在一处丘后卧下。陈青桐暗道:“他们是谁?”听得那人道:“我叫你不要玩弄毒物,如今可好,却被自己饲养的蜥蛇伤害,一时又没有解药,这可如何是好?”听其焦急之中,隐约有些啜泣,细细倾闻,似乎是女子的声音。胡思乱想之间,听得又有人远远叫道:“大姐,我,我寻遍了这四周,也不曾寻到血灵芝。”走得近了,月色之下,看此人头上的毡帽颇为古怪,好似糜鹿的尖翘双角。丁晴一惊,低声道:“我与师父游历途中,曾经看得过他,他是百兽山庄的二庄主周冶平,如此说来,这位大姐便是大庄主南宫音吗?”陈青桐道:“躺在地上的伤者,那就是三庄主孟三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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