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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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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军385旅旅长陈锡联在临时指挥部内踱着快步,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躁、坐立不安。只见他又是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跺脚骂娘,又是对着眼前的桌椅板凳一通乱踢乱踹。此时此刻,似乎再没有第三种方式能让他更好地去宣泄自己内心的压抑和急躁,旅部仅存下来的一部电台依旧在连绵不休地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参谋长范朝利搓着巴掌便大跨步地走进了指挥部大院。未见其人,其声音便先传来:“旅长,旅长,有新消息……”

陈旅长一听这话立马冲到对方面前,急忙问道:“怎么样?各团都有消息了么?”

“通讯员带来的最新消息,769团除1营外已全部突围,目前正在李家峪休整;770团也于今天晌午撤至冀中根据地休整;警备2团、7团也在两个小时前突破鬼子最后一道封锁线,眼下正在祁家村一带整兵。由于各部队都是刚突围没多久,具体的伤亡情况还未来得及统计。不过根据通讯员带来的消息,基本可以确定一点,此次参与反扫荡的各部队伤亡损耗均不太乐观,有不少基层连队还存在有非战斗减员的现象发生,战士们的士气也有些低落……”

“独立团呢?杨龙菲的独立团冲出来了么?”陈旅长似乎对以上消息没有多大兴趣,他只想知道独立团目前的情况如何。

范参谋长无奈地摇摇头道:“这也是我刚要说的,目前全旅上下各团几乎全都有了消息,单单缺了杨龙菲团。从战斗打响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八十五个小时,距离我们和独立团失去联络也有将近三天啦,可直到现在还没有独立团一丁点儿消息……旅长,会不会有这种可能?独立团已经让敌人给……”

“好啦,不要说啦……”陈旅长伸出粗糙的右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下去。只见他在原地停滞了几秒后便冲出指挥部大门,大声吼道:“传我命令,通讯排集合!”

分散在各院内及院外的通讯员们听到喊声后一个愣儿也没打,均以飞快的速度跑进院内列队集合,并依次报数,最后确定通讯排除去十三名牺牲的战士外,剩下十七名战士已全部到齐,听候上级首长的指示。

“从现在开始,通讯排进行重新整编,原一班战士不动,若兵员不足就从二班抽调几名补满。另外由于兵员问题,三班需要压缩一下编制,原三班战士暂时编入二班。现在听我命令,通讯排全体战士呈三三制依次出发,一班战士负责通知769团、警备2团和警备7团的团长来旅部开会。二班战士负责通知771团和772团,要他们做好战斗准备,随时等候上级下达的作战命令。另外在宣布完命令后记得告诉各团的团长,此命令十万火急,片刻耽误不得,若有违反军法从事,绝不姑息!都听明白了吗?”陈旅长耐心且郑重地交代着执行该任务时需要注意到的细节,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战士们齐声吼道:“听明白啦!”

“所有人记住,在前往各团驻地的途中,我不管你们会遇到多大的困难,哪怕是让敌人在自己的胸口戳上一道血窟窿也必须按时完成好这次任务!马累死了,就跑步通知到!鞋穿烂了的,脚底板磨出泡来的,自己想办法!原则只有一个,就是用爬的也必须把旅部下达的命令给我一字不漏地带到!这也是我给诸位下发的死命令!通讯排全体———出发!”

通讯排离开驻地后,范参谋长感到有些蹊跷,忙过来问道:“旅长,您怎么突然想起来把各团指战员都集中到旅部来啦?是不是有什么作战任务?”

陈旅长沉重地点了点头后道:“再等等吧,等该来的人都到齐后,我会就这项命令做出一个解释给你们……这样,先从旅部派出几个观察哨,沿四个方向撒出去,让他们密切注意鬼子目前的动向,其中以敌人的重兵集团为首要,重点观察日军联队及以上作战单位的去向。如果对方处于作战状态,尽可能搞清楚与其交战之部队的番号,如果敌人是在收缩兵力,就着重记录一下日军的具体坐标和撤退方向。就这样,按照我说的执行吧!”说完遂又转身走进屋内。

三连全体阵亡后,一营的建制也算是彻底被打残了,全营上下外加团直属警卫连共计兵力还不到三百人。趁敌人的扫荡部队还未追上,队伍迅速转移至北家坡一带进行暂时的休整。

难得挤出个能让自己忙里偷闲的时间,杨龙菲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抽烟,可他翻遍了浑身上下每一个口袋,愣是一个烟盒都没找到,这可愁坏了他本人。要知道,在这种生死关头,没饭吃没水喝都成,可就是别没烟抽,这玩意儿要真断了顿,可真要自己小命啦!

杨龙菲扫了眼趴在自己身边的战士后,话到嘴边就又收了回去。他心说自己好歹也是个团长,哪能这么没皮没脸地去问战士们要烟抽?这也太丢份儿啦!他又反复想了想,最后在心底拍板儿道:算啦,找不到烟抽就算啦!权当是老天爷发善心,要是能借此机会把烟戒了,那也是功德一件!这样一想,杨龙菲那原本被阴霾所笼罩的心情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百无聊赖之际,杨龙菲解下了那只束在自己腰间的武装带,随手丢到一边,心里想着终于能舒坦得待会儿啦。望着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武装带,杨龙菲不禁在心里骂道:操,本来这两天就没咋进过食儿,让这玩意儿给勒得别说往外显肚子啦,都他妈快发展到往里缩啦!要再照着眼下这形势发展下去,都不用鬼子来打啦,饿就能把老子这一班人马给饿死!

他心里正琢磨着从哪儿能弄来点儿粮食,眼前就来了个走路不长眼的家伙。颇有副散兵游勇架势的警卫连连长史刹海正晃荡个身子在环形工事内闲逛,手里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不说,耳廓内侧还夹了一根,要不是穿着这身军装,史刹海这小子完全就是个现形的三青子角色。

要说史刹海这家伙是真不像话,路过团长这儿不打声招呼也就算啦,居然还当着杨龙菲的面儿人五人六地晃荡着身子,最后还把他丢到地上的武装带给踩了。嘿,这小子是想翻天哪?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非得给他提提醒不可!

“嗳嗳嗳,干啥呢?这还没天黑呢,你小子跟个夜游神似的,瞎晃荡个啥?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没看见地上是啥东西你就踢,你个兔崽子……”杨龙菲不满地叫住史刹海后骂道。

史刹海扭头一看忙不迭地一通谄媚地笑道:“哟,团长,您咋在这儿呢?不好意思,我这儿正视察我们连的阵地呢,真没注意到您。不好意思,团长,您多担待……”

“你少跟老子扯淡,老子刚才都看见啦,你是从西面的掩蔽处一路过来的,那是一营的地方,跟你们警卫连有啥关系?怎么着,莫非你小子嫌连长的位子低啦,想换个营长当当?”杨龙菲笑骂道。

“哪能啊?团长,您都想哪儿去啦?别人不了解我,您还能不了解我么?我史刹海从娘胎里出来那天起就不是为升官发财来的。咱这方面迷糊着哪,能像个正常人似的活着就知足啦,其他的暂时不敢想啦……来,团长,抽烟……”史刹海一个屁墩便坐在了杨龙菲的身边,顺手将夹在耳廓内侧的香烟递给了他。

杨龙菲接过香烟后没两秒钟便又甩给了史刹海,原因是这香烟上有股怪味儿,十有八九是这小子身上的体臭。杨龙菲毫不客气地骂道:“我说你小子有多长时间没碰水啦?这他妈身上都啥味儿啊这是?咋跟他娘的泔水味儿似的?你小子是真他娘的不懂规矩,就拿这哈德门来糊弄老子是不是?还有没有别的牌子的烟啦?有就交出来,交出来,看把你狗日的给能耐的,还学会吃独食啦,反了你啦?”

史刹海将自己军装上的几个兜掏了个底朝天,以示清白道:“真没啦团长,您连我的话也不信啦?现在不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么?这半包哈德门还是我从一鬼子尸体上摸来的,咱不断顿了么?要放在平时,谁他妈看得上这烟?喏,这是最后一根,你今儿就是把我毙了也找不出第二根来啦,您要不要?你要是不要,那我自个儿可抽啦……”

杨龙菲的眼珠滴溜溜地一通乱转后,便猛地从史刹海的手里抢过那根烟来,点火前还特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史刹海乐了:“嗳,这就对啦,俗话说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有总比没有强吧?要我说能弄到这哈德门就算不错啦,您别老惦记着那三炮台了。”

杨龙菲点燃香烟后狠狠地吸了一口后道:“娘的,老子这回算是虎落平川啦,打了十几年的仗,头一回让人给当兔子似的撵着。我刚才在地图上瞅了眼咱们目前的方位,和政委他们约定的碰头地点偏离了少说得有六十多度。你还别说,还真他娘的邪乎,咱这儿一搂火,周边的鬼子伪军就都围过来啦。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就咱们刚才那个位置,附近少说得有敌人两个旅团。咱是万万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儿,老子还成了香饽饽啦。”

“团长,要照您这么说,这方圆几十公里就只剩下咱独立团一支队伍啦?”史刹海问道。

“八九不离十吧,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周围一带的鬼子都在忙着收缩兵力。他小鬼子也是人生肉长的,咱们累,他们也舒坦不到哪儿去。敌人忙着往回撤,咱们的兄弟部队也都惦记着能尽快回到自个儿的防区去休整。偏偏咱们团剑走偏锋,硬是往鬼子的心窝子里钻,这回算是褶子啦。其实老子又不傻,明知道可能遇到这种情况,咱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老实说,要不是为了增援二营,老子还真不触这霉头,就咱们团手里这三条半枪外加那点儿兵力还不够他鬼子塞牙缝的呢……”

“也不知道二营咋样啦……”史刹海低着头喃喃道。

“八成是完啦,咱们不好过,他们那也够呛。我估计一营还在百家镇休整的时候,二营就已经跟敌人交上火啦,细算下来也得有大半天啦。他们那兵力本来就不多,粮食弹药都是问题,在没有其他部队增援的情况下,他们恐怕撑不了多久。娘的,鬼子这次算是下足劲儿啦,战斗打了三天,硬是拼掉了老子半个团还多,就跟他娘的狗皮膏药似的,粘住了就别想松口,一路追着打,真他奶奶的晦气!”

“放宽心吧团长,咱以前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当年喜峰口战役,我所在的部队被军部编为先遣团,被派往山楂峪一带阻击日军服部旅团,战斗打了整整一礼拜,两边都杀红眼啦,从机关枪到大刀片儿,见着穿黄军装的啥都不说,挥刀就砍。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别说吃饭睡觉,屎都得拉在裤子里,哪儿顾得上别的?那会儿我们连实行的是轮流站岗,轮班睡觉。有一天晚上我刚从哨口下来,想进工事里眯一会儿,结果他妈刚闭眼,就听见一声雷响,当时就把我给惊着了。我抬眼一瞧才明白过来,嘿,这他妈哪是打雷呀?分明是他妈小鬼子开炮呢。您还别说,那天我命还真挺大,那弹着点离我得有五十米远,落地就是一个坑,除了溅我一身泥外,还真没把我给伤着。我当时火就来啦,心说这他妈还让不让人活啦?这晚上是他妈留下来睡觉的,不是留给小鬼子开炮的!可骂归骂,火归火,咱到底还是得硬着头皮跟小鬼子干。小鬼子当时在山下久攻不上,急啦,索性就撤到山底下接着玩炮。那炮弹就跟乌鸦似的就砸过来啦。我那连长可不含糊,据说是从哪个讲武堂的炮科毕业的。当时鬼子一开炮,他就拿着铁皮喇叭弓着腰在工事里一通乱窜,边窜边嚷嚷着叫我们别窝在工事里,说让我们找个弹坑跳进去,这样就没事儿啦。我不是蒙你团长,这法子还挺管用!小鬼子几轮炮火下来,咱还真就没事儿,就是身上脏了点儿,差点儿让那土把我给活埋了。等炮火一停,咱跟那山药蛋似的晃荡晃荡从弹坑里爬出来,结果您猜怎么着?鬼子的步兵都到咱眼前啦,距离我最近的只有不到五米,一看我还活着,端着刺刀嗷嗷地就冲我来啦。那会儿我还是个新兵,没遇到过这阵仗,那鬼子的刺刀都快顶到咱鼻子上啦,我还搁那儿愣着呢。要不是我们连长冲过来反手一刀帮我解了围,我这条命早就交代在长城边儿上啦……”

史刹海一提起往事便住不了嘴,一通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半天愣是没觉着累,他正说得起劲儿,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粗重的鼾声。史刹海定睛一瞧后乐了,只见杨龙菲整个人倚靠着掩体,脑袋往旁边一歪便睡着了。这是史刹海进入独立团以来头一回看到杨龙菲的睡相,他拍拍屁股离开前还在想:团长这呼噜打得可够响的……还有,这团长睡个觉咋还长着嘴呢?

另一边,副团长张山正瘫坐在地上忙着手头的事儿。只见他一边叼着烟,一边费劲儿地给一营长谢大成那条负伤的右腿做包扎。那一根根从军装上撕下来的布条将谢大成的负伤部位扎得严严实实的,但很快就又被渗出的脓血浸透了。

望着张山那身少了一条袖子的军装,谢大成没心没肺地笑了。张山斜眼瞅了他一眼,又狠狠地勒了勒他腿上的绷带,然后边打结边骂道:“黄土都快没到脖子梗了,你他妈还笑得出来?吃了蜜蜂屎啦?有病是怎么着?”

“老张,你说你扯哪块儿不好?非跟你那条袖子过不去。你看看你现在这身打扮,半拉长半拉短的,你这半边儿再撕巴撕巴就他妈该赤膊啦。按我们老家的话说,你这个模样打扮的就没个好人,倒像是地痞流氓的派头。”谢大成忍着笑拿张山打镲道。

“去你妈的,老子这半条袖子怎么没的你他妈心里没数啊?要不是怕你这条烂腿残啦,老子用得着跟自己衣服过不去么?我他妈倒想拿你衣服用呢,你干么?”张山一听这话就炸了。

“那不行,这可不算。咱虽然不是啥名门大户里出来的,可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对不对?我们家是有家谱的。咱是个讲究人,在我们那儿十里八乡不论男女,最看重两样东西,一是操守二是打扮。不瞒你说老张,你要是我们老家的人,平白无故穿成这样,你小子非挨你爹的鞭子不可……”谢大成一脸坏笑道。

张山狠狠地瞪了谢大成两眼后冷笑着问道:“谢大成,你知道老子的脑子里现在想的是啥么?”

“这话说的,全团干部战士过遍筛子,还能找得出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么?这点还真不是吹牛,真要论起来咱团长都未必有戏。让我猜猜,你现在肯定是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收拾我,是吧?在心里把我骂得跟那啥似的,巴不得找个机会让我出出洋相,要是条件允许,你再照死了捶我一顿,我还不好多说话,只能干挨着。没办法,谁让咱惹你老张生气了呢,是这个理儿吧?”

“差不多是这意思吧,不过你好像少说了一个,要不你再想想?要依照我的脾气,还应该干点儿啥?”张山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道。

“你这是在跟我搞脑子了吧?咱又不是神仙,顶多就能把你刚才心里想的给说出来,这就够啦,对不对?咱都不是外人,差不离儿就得啦,至于那些弯弯绕,弟兄们之间就免了吧。”

“嘁,就你这鸟样也敢放这种狂话?说出来还真不怕打击你,就你刚才列举的那几条,是个人都知道,还他妈用得着你说?这么说吧,我的想法很简单,要是团长同意的话,老子非拿把刀来把你小子给骟了不可,不然我还真怕那玩意儿以后耽误你狗日的前途……”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旁边却又有两名战士耷拉着脑袋倒下了。张山忙拍拍手上的灰尘跑过去看,能想到的法子都想到了,可都无济于事。无论是呼喊对方的名字还是用巴掌去打对方的脸颊,均得不到任何反应。

人群中不知谁冒出了一句:“八成是饿的……”

张山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人群,似乎在责备刚才那个多嘴的家伙,真他妈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大成则回头问道:“肚子里超过两天没进过食儿的举个手,我看看……”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的战士都抬起了自己的左右手,有些已经饿得发昏的战士刚把手臂抬到一半就又放下了,不是为了给张山等人宽心,是实在是没力气举手啦……

“你们现在都最想吃啥呀?”谢大成饶有兴致地问道。

战士们面面相觑一番后,纷纷用微弱的声音嘟囔起来。一名来自东北的战士喃喃道:“猪肉炖粉条……”

一名家住山东临沂的战士接话道:“煎饼卷大葱……”

家住河南的警卫连战士魏保胜咽了咽口水后说道:“能有碗烩面吃就中……”

老家在四川广安的三连战士彭二林则硬生生地回了一句道:“你龟儿子要求还不低咧,还惦记着能吃口热的?想啥子好事情喔?老子们现在饿的呀,这眼前都直冒星星,这会儿别说是烩面咯,就是老鼠你也得当成个宝喔……”

此话一出,竟然有几名战士出现了呕吐的现象,也不知道究竟是肠胃出了问题还是被刚才那个战士的话给恶心的。总之,呕吐就像是场瘟疫一样,居然在乱糟糟的队伍中蔓延开来。没过一会儿,刺鼻的异味就遍布了整块工事。

张山捏住鼻子气得照着谢大成身上就是一脚,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我说你他妈是嘴欠还是怎么着?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你不说这还好,一提这茬儿全都来劲啦!你看看这一个个脸都绿啦,再这么下去非把他妈的胆汁给呕出来不可!”

“得了吧老张,你也别在这儿装啥好人,我这是在帮他们。他们这一吐,就代表肚子里还有食儿,吐吧,等他们啥时候把肚子里那点儿渣子全都吐出来就好受啦。咱是想开啦,要么撑死,要么饿死,说啥也不当那半饱死鬼,想想都他妈腻歪!”谢大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顺手拿起一只缴获来的日制90式钢盔,递给身边两名战士道:“去,找点儿水去,我先眯一会儿……”

其中一名眼尖的战士接过钢盔提醒道:“营长,你这钢盔上有个枪眼,就是舀上一壶水也得漏完啦……”

谢大成听后定睛一瞧,忙又从另外一名士兵那要来一只完好的钢盔道:“这回成啦,两个钢盔叠一块儿,把那没眼儿的垫下面,这就漏不了啦。去吧,绕着周围一片好好找找,吃的喝的有多少弄多少。逢此光景,弟兄们都将就将就吧,去吧,我先眯一会儿,等你们回来再叫我……”

工事内除了几名哨兵依旧坚持在岗位上外,其余战士大都相互倚靠着进入到了短暂的梦乡。就他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或许只有睡眠才能暂时缓解因饥饿所带来的不适,也唯有睡眠才能为下一分钟就有可能爆发的战斗积累一定的体力和精神。否则,真要等鬼子大队人马压上来,手里的步枪都未必能端得稳,连准星都是飘的,子弹出膛后都不知道打哪儿去了……

相对于有些没心没肺的谢大成来说,张山却显得毫无睡意。他看到坐在角落处的营部文书正抱着一本儿略有破损的笔记本,低着头好像在写些什么,便好奇地走过去看。只见那身材瘦削的小文书正拿着支快写秃了的绘图笔一本正经地做着各式各样的数字记录:有关于兵员统计情况;有关于弹药损耗情况;还有关于全营目前所配备的各种型号的火器汇总……老实说,这文书写的字实在是难看,就跟驴啃的似的,八成过两天连他自己都看不懂写了些什么。

张山将口袋里的空烟盒丢到一边,顺手撕开了军装一角,抖落抖落便从露缝处落下一堆黄油油的烟叶。这是他在离开驻地前特意在军装上破开一个洞后掖进去的,估计是早有预料自己的烟会断顿,便拿些烟叶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张山从地上捡起烟叶将其慢慢捋平后,一把便将文书手里的笔记本夺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对方写满字的那页纸撕了下来,准备当烟卷用。文书见状赶忙制止道:“唉,张副团长,您别拿我本子当烟卷使呀,我这留着有用呢……”

张山不屑地瞥了他两眼后,又顺手扯下来两张纸压在屁股底下留作备用,然后才肯将笔记本还给文书,嘴里还叨叨着:“不就一破本子么?又他妈不是啥稀罕玩意儿,等一会儿跟鬼子交上手,老子给你放倒一鬼子书记官,还你一新的!”

文书轻声问道:“张副团长,你说咱啥时候能和大部队会合?想想跟鬼子打了前几场仗,我这心里就直发毛。我刚才特意清点了一下全营的人数,您猜怎么着?加上临时编入的警卫连就只剩下287人,还不如分兵前半个营的人多呢。照此下去,再遇上鬼子的扫荡部队,咱这点儿家底儿可就悬啦……”

张山扭过头冷笑道:“嗬,没看出来呀,闹半天咱独立团还藏了个军事家?小嘴儿说得头头是道的。唉,要不等归队以后,我跟上级反应反应,看能不能把你小子列为全军重点培养对象?最好是直接把你保送到邢台读抗大去,回头你要是干上了咱八路军总司令的位子,可千万别忘了咱独立团的老伙计。”

“您看您这话说的,团长,我有几斤几两重我还不知道么?我呀这辈子能把这文书的工作干好了就知足啦,至于别的那想都不敢想。您别说是让我当总司令啦,你就是给个团长的位置咱也不敢接呀。”文书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张山颇有些卖弄地朝天上连吐了几个烟圈后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干吧小文,从我见你第一眼就看出你小子不像个凡人,哪天时来运转啦,别说是咱八路军总司令啦,就是蒋介石的位子都得你来坐……”

文书转移话题道:“团长,你那烟叶还富余么?给我也卷一个抽抽呗,我长这么大还没吸过烟呢。”

张山一听这个立马就翻了,他赶忙护住自己的烟叶后呵斥道:“鬼崽娃子毛还没褪干净,抽他妈哪门子烟?年纪轻轻学点儿好行不行?去去去,找个踏实地儿眯一觉去,保不齐鬼子啥时候就又摸上来啦。”

“我倒想睡,可睡不着呀。我这饿得难受,两眼看啥都重影,我就怕我这一闭眼就过去了……”

张山将烟蒂戳至鞋底捻灭后,两条手臂抱于胸前,不紧不慢地说道:“睡不着?睡不着那就唱唱歌,我难得精神一回,唱支歌给自己提提气,闹不好这一唱就能把援兵和肉汤给唱回来啦……”

“您拉倒吧,就这青黄不接的地儿,耗子都显腻歪,还肉汤呢?我劝您还是省省吧,回头您没把援兵唱到,倒把小鬼子给招来了,那咱们可就真崴泥啦。得啦,得啦,我凑合着眯一觉吧,您要唱就自个儿唱吧,恕不奉陪……”文书说着便四仰八叉地倒地上睡起了囫囵觉。

张山环顾了下四周后,便自顾自地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八路军军歌》: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

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一旦强虏寇边疆慷慨悲歌上战场

首战平型关威名天下扬

首战平型关威名天下扬

游击战敌后方铲除伪政权

游击战敌后方坚持反扫荡

钢刀插在敌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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