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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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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今年八月下旬以来,被陆续送到各医院进行手术和治疗的伤员人数便开始大规模暴增,除了八路军总部野战医院外,129师二线医院也早已是人满为患,从各地送来的伤员不计其数,甚至有些时候根本就来不及登记,救人要紧。与此同时,药品、绷带、人手也都濒临匮乏。

已经拥有两年领导经验的高雅也是第一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忙碌、紧张和压抑。她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战斗,好像是386旅哪个团的战士,战斗打响没多久便开始拼命地往医院里运送伤员,到战斗结束后足有上百号人。

虽然师部从总部野战医院调来了几名主刀大夫过来帮忙,可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九月份的一天,高雅竟连续主刀长达三十四个小时,等她完成最后一项手术任务后,连口水都没喝上便晕倒在地。其实她早就感到了身体带来的不适,这其中足有八个小时是靠她咬牙坚持下来的。129师师长刘伯承得知此事后不禁叹了口气,心说真是难为这姑娘啦,才二十几岁就需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事后,他专门派人拿了两罐美国产燕麦片送到医院去,这还是前些日子伏击日军运输队时缴获的。

今天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不光是独立团在往这儿送伤员,周边的兄弟部队如警备2团、7团、769团等都在没完没了地往医院运送伤员,其中大部分人都是重伤,要么是被子弹击中后奄奄一息,要么就是被炮弹袭击后不省人事,这种忙碌的现象一直持续到中午才稍显好转。

高雅刚刚结束一场大手术,伤员的胸口已经被三发机枪弹打烂了,命中最深的一枚弹头距离心脏部位只有不到三公分。取弹的过程必须相当注意和谨慎,稍不留神就可能间接性导致伤员休克,甚至死亡。这场手术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才正式落下帷幕,卡在伤员胸口的三枚弹头也全部被取出。高雅顺手便扯上那对沾满血污的乳胶手套扔进一旁的水盆里,眨眼间的工夫,一盆清水便化作一盆血水。

“高院长,您快回去歇会儿吧,您都好几天没合眼啦!您看您这眼睛里全是血丝,快回去吧,这边有我们帮忙打理,您赶紧抽这个时间眯一觉去……”医院政委冯德霞劝道。

高雅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声音有些虚弱地说道:“我还有个报告要写,这样,你先替我半小时,等报告写完啦,我来接你的班……”

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院子外面引来了一阵骚动。没过几秒钟,只见数十名衣衫褴褛,浑身浸满血污的战士持枪冲进了医院,各个咬牙切齿,张口就全是脏话,像群饿急眼的老狼。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独立团三营营长曹光。面对上前拦截的护士,他想都没想就将人推倒在地,并咆哮着:“大夫,大夫在哪儿?快,快给我们团长做手术,人呢……快呀……”

负责医院保卫工作的警卫排也迅速到位,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将面前这些“蛮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排长手持一支驳壳枪怒吼道:“你们哪部分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这儿撒野?”

“去你妈的,老子管你是什么地方?把路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就开枪啦!”曹光也不含糊,从腰间拔出手枪便顶在了那名排长的胸口处,厉声威胁道。

双方僵持不下,高雅为避免火并,立刻冲到人群中,将那名排长推到一边,严肃地训斥着曹光一干人等:“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医院,要打仗去外面打,没人管你们,现在把枪都给我放下!”

曹光口气逐渐变得缓和,他收起枪问道:“你是这儿的大夫?”

高雅点点头:“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曹光猛地让开路,拽着高雅的衣襟走到身后的一处担架旁,上面躺着一个被*和血污覆盖全身的伤员,看不清楚容貌,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瘫在担架上,就好像已经殒命了似的。

“这是我们团长,在盂县据点指挥战斗的时候挨了鬼子一炮,这一路上都没醒来过。您快给看看,我们团长还行吗他……”曹光满脸焦急地问道。

高雅将听诊器一头按到伤员的胸口处听了一阵后,面容憔悴地说道:“先把伤员送到手术室……小李,小王一号亭子现在是空的吧?带着他们把伤员抬进去,先做止血,消毒,我马上过来……你们几个,跟我过去登记。”

护士王芳嗫嚅道:“院长,您还是去休息吧,让范大夫替您吧,您好几天都没合眼啦……”

“不要说了,快去准备吧,我马上就来。”说完,高雅便领着曹光等人走向了登记室,由王芳和另外一名护士带着李神枪等人赶往手术室。

推开登记室的大门,一名坐在办公桌前的护士起身向高雅敬礼。高雅点头示意:“小张,给他们登记一下……”她边说边走到一旁的药柜前,翻开橱窗挑拣起了药品。

小张找出一张登记用的单子,口气平淡地问道:“部队番号……”

“385旅独立团。”曹光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伤员姓名,职务……”

“是我们团长,叫杨龙菲。”

小张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这几天不定时地就会有些团级干部被送到医院来治疗,这没什么稀奇的。但她却没有发现站在自己身后,正在挑拣着药品的院长高雅此时已愣在了原地。高雅瞠目结舌地看着急赤白脸的曹光等人,用一种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你说是谁?”

自上周开始,二线医院的床位就开始面临空缺的窘境,大批伤员都得不到良好的养伤环境,到最后只得暂时占用护士们的房间用以护理伤员。大部分护士,包括高雅本人很多时候都是在院子里找一处避风之所,卷一席大衣入眠。就连手术台也是如此,原先建立在室内的两张手术台根本就无法承担如此之多的伤员数量,有些部队为了争抢一张手术台都能不惜战友之情大打出手。为此,高雅便同政委冯德霞商量,在医院内的几座凉亭里也搭建几张简易的临时手术台,只要不耽误对重伤员的手术问题,再忙也值得了。冯德霞也表示同意。

王芳等人正在用酒精棉擦拭覆盖在杨龙菲脸上的血污和*,另一名护士李婧则用剪刀将伤员身上的军装和内衣一层层破开,袒露的胸脯上同样被黑血浸透,大小不一的伤口和血洞展露无遗,令人不忍直视。

说真的,虽然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人算不上所有伤员里面官儿最大的,可像他这样浑身上下都布满伤痕的团长却是头一个。王芳在为杨龙菲清理伤口的同时,还忍不住将手指放至对方的鼻孔下试探有无气息,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仍有时隐时现的气息传来,但却显得极为虚弱。不夸张的讲,面前的这个伤员就好像一个泥人般脆弱,稍不留神就可能要了他的命。说句实话,这个人怕是活不了啦……

李婧赶忙将食指竖到嘴边提醒道:“你说话小声点儿,别让守在外面的那帮熊兵听到啦。你看刚刚他们那架势,在前线打鬼子打得都杀红眼啦。要是让他们听到你这么说他们团长,非拿枪打你不可。”

向来不服人的王芳也只好把音调降低:“哟,那我可得当心点儿。嗨,你还别说,咱护理过这么多伤员,我就没见过这么横的兵,尤其是刚刚那个领头的,都狼狈成啥样啦,照样敢拿枪顶在警卫排的胸口上,看那架势不像是装出来的,要不是咱院长冲过去给拦下来,我估计这帮人真敢开枪。唉,你知道他们是哪部分的吗?”

“不知道。咳,咱们师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团,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院长不是带几个人去登记了吗?等院长来了你问她不就得啦?”

两人正说着,高雅便掀开帘子走进了手术室。她脚步轻盈地走到手术台旁,看着眼前这个面部轮廓逐渐清晰的伤员,她的心底顿时涌起一阵波澜,饱含着的泪水也顺着眼角处直流而下,虚弱的身体也开始急剧颤抖,从喉咙深处传来的啜泣声不绝于耳。

王芳和李婧都不由得怔住了,院长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啦?王芳小心翼翼地问道:“院长,您,您这是咋啦,咋流眼泪啦?”

高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一边擦拭着泪痕一边努力缓和自己的情绪:“没事儿,我们开始吧……”

……

赴延安学习的独立团副团长张山刚刚回到团部,就遇上了准备赶往医院的警卫排长史刹海。这一通寒暄后张山才知道,团长在战斗中负伤,已经被送往二线医院进行救治。史刹海还告诉他,一营长谢大成和二营长钱里远半小时前就赶到医院去了,要不是政委命令自己在这里整顿队伍,他也早就赶过去啦。

“肖政委和参谋呢?”张山问道。

“都赶过去啦!刚才老三团的方团长还来驻地问呢,这会儿估计也都已经到医院啦!不光是他们,全团的营连级干部基本上都过去啦,要不是我拦着,那些班长战士都得一窝蜂地冲过去!”史刹海气喘吁吁地说道。

“这样,我先走一步,你去问许班长借匹马,到医院跟我们会合!”张山说着便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猛地一挥鞭子,胯下那匹军马便如同风似的冲出了村子,很快便消失在史刹海的视线中。

正在凉亭内为杨龙菲做手术的高雅并不知晓,此时医院门口正爆发着一阵激烈的口角。医院的政治部主任王炳成将赶来医院的谢大成、钱里远、肖致远等人纷纷拒之门外,并声称手术过程中必须保持安静,要让主刀大夫安心为伤员动手术,并要他们去外面等候消息。

脾气刚烈的谢大成不禁大怒,二话不说掏出配枪用大腿擦开保险后便顶在了对方的脑门上,口气十分恶劣:“你听着,把路给老子让开,我要看着你们给我团长做手术!要是我们团长有个山高水低,老子他妈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崩了你们!”

政委肖致远大喝一声道:“谢大成,把你的枪给我放下!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同志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啦,要留给大夫一个好的手术环境,谁让你动的枪?来人,把他的枪给我下了!”

围绕在周围的干部们不为所动,他们认为一营长做得没错,我们既然是来探望的,就自然会配合医院的工作。可这个什么主任未免也太欺负人啦,咱们只是想看看团长的伤势,又不是来闹事儿的,他凭什么拦着不让进?要换成老子们,照样拿枪顶他脑门上!

二营长钱里远将手搭在谢大成的枪身上,慢慢将谢大成拿枪的手臂放下,口气缓和却照样饱含威胁:“大成,别冲动,就算拔枪也不该是这会儿。咱们先看着,要是手术成功这事儿也算啦,万一团长真出个什么岔子,咱们就山不转水转,到头儿再找他们医院算账。”

王主任气哼哼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后嘟囔道:“我当兵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横的人!多少也是个干部,动不动就掏枪,吓唬谁呀?你们这样做是违反咱八路军党性和纪律的知道吗?”

人群中不知道谁插了句话:“少他妈卖狗皮膏药,真把枪口顶你脑门儿上你就没这么硬气啦!”

肖政委火了,他转过头质问道:“这是谁呀,在这起什么哄?刚刚那话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正在这时,待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三营长曹光也发现了谢大成一干人在闹事儿,赶忙跑过来:“政委,你们都来啦?”

肖致远当即问道:“三营长,到底怎么回事?昨天夜里出发的时候,团长不还好好的吗?伏击一个鬼子据点至于闹成重伤,这仗是怎么打的?”

曹光怒砸着双手委屈地哭诉道:“战斗攻击不顺,团长非要上前沿指挥战斗,还亲自抱了挺机枪吸引敌人火力。原本是十拿九稳的一场仗,就等着掷弹组投弹啦……谁知道临了还是让鬼子的炮兵抢在了前头,上来就直奔我们团的前沿,团长他、他就……”

所有人听完后都沉默了。

正在这时,老三团团长方罗成也驱马赶到了医院门口,看到这里围了这么多人,好像还都是独立团的兵,于是问道:“让开,都给我让开,这是怎么啦?哭啥呢……谢大成,这怎么回事?都堵在这儿干嘛?怎么不进去?”

谢大成没好气地指着王主任说道:“他们医院门槛高,怕我们这帮大老粗进门的时候给他踩破了,根本就不让我们进。”

还未等王主任开口解释,方罗成就上前责问道:“怎么着王主任?还认识我吗?”

王主任一脸堆笑道:“方团长,您这是哪儿的话?您前几个月负伤就是在我们医院治的,您忘啦?您还跟我聊过一阵来着。”

方罗成笑道:“记着就行,我听说独立团团长杨龙菲正在里面做手术,我作为老战友过来看望一下,有意见吗?还有这些人,他们都是杨团长的部下,人家来看自己的领导,你老王拦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儿?去,把路让开,放我们进去!”

王主任苦口婆心地解释道:“方团长,不是我这个政治部主任不讲情面,我也没办法呀!咱这野战医院又不是地主庄园,你来探望可以呀,那就得服从组织规定。再说啦,哪有探望伤员需要这么多人一块来的?这又不是练兵场,况且在手术过程中,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入的。你说他们这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往里一冲,不但影响正在进行的手术,还会影响其他伤员的正常休息不是?方团长,我这话可是在情入理,没有跟你胡搅蛮缠吧?”

“你要这么说还可以理解,那你早说这话不就完了吗?那至于一个个杵这儿闹这么僵吗?你看看这一个个急赤白脸的,你早让他们选几个代表进去哪还能有后面的事儿?”方罗成说道。

王主任表示委屈的苦笑道:“是是是,方团长,您批评得对。可话又说回来啦,这几个同志实在是那什么了点儿,我这边儿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呢,他们把枪都掏出来顶上膛火了,这不分明就是要我闭嘴吗?那我还多说这个干啥?”

“行啦,别扯淡啦。我现在选几个代表进去问一下大致情况,这你总不会再有意见了吧?”看到王主任不再发表意见,方罗成也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指着政委肖致远和三个营长说道:“那行,不说话就代表你默许啦,这件事儿就这样,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更不许小广播,都听到没有?肖政委,你们仨跟我进去,其余人都在外面等着,不许再跟医院的同志起冲突。你们团长倒下了,我就得帮忙管着。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不给我面子,就是往你们团长脸上抹黑,我他妈饶不了他!全都给老子散开!”

医院政委冯德霞代替王主任接待了方罗成一干人。方罗成说话还算客气:“政委同志,我是杨龙菲的战友,我想了解一下他目前的情况。”

冯德霞满面愁云地说道:“经检查,伤员全身共计十五处创伤,嵌在伤口内的炮弹碎片已经被全部取出。但是在伤员左腿外侧及左胸处的两道伤口已经开始感染,虽然控制住了病情,但还没有脱离危险,病情仍未稳定,需要观察。目前我们院长正在里面为他缝合伤口,预计再有半个小时手术就结束了。

“那得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这可说不准,最少也要等到三天以后。伤员失血过多,重度昏迷还伴有低烧、低血压,心率也很不稳定……嗯,怎么说呢?老实说,方团长,伤员情况不太乐观,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您。只能说,我们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从今天起也会有专门的护士对这位团长进行护理,至于病情是否能够稳定,只能寄希望于他的体魄和自身的意志力了……”

“你们给他输了多少血?”方罗成喃喃道。

“整整一千毫升。”

方罗成只感到后脑勺仿佛遭到了一记大锤的重击,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从上到下充斥着整个身体。他无力地垂下手臂,双眉紧蹙,眼眶中饱含着朵朵泪花,咬紧嘴唇一言不发。他推开众人后独步走向一处墙角,背影显得极为落寞。

这时,副团长张山也已经赶到了医院,他刚跨入医院大门就看到谢大成等人,还未上前便着急地发问道:“怎么回事?我这刚回团部就听说团长出事儿啦?到底怎么回事儿?”

众人和走开的方罗成一样,都表现出一副沉痛的模样,但却无一人回答张山的问题。只有李神枪冲他打了个招呼:“张副团长,您咋来啦?”

张山斜瞥了他一眼后,径直地推开人群走到众人的面前,看着衣衫褴褛、满脸泪痕的曹光后问道:“怎么回事儿?我问你们话呢,怎么不说话?是聋还是哑?曹光,我听说团长负伤时,你就在旁边,你现在把整件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快点儿!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政委肖致远劝道:“老张,你也别逼他了,这件事儿责任不在曹营长身上,鬼子的炮击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儿。没保护好老杨,他已经很难受啦,你们是老战友,这个时候除了理解在你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咱们没有别的办法。”

张山瞪着一双核桃大的眼睛,声音深沉地说道:“曹光,跟我过来……”

好像失去了灵动和思想的木头人般,曹光跟在张山后面先是走出了院外,又顺着南边不远处的一株松树走去。张山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低头无语的曹光,怒吼道:“你他妈还是个爷们儿吗?现在听我口令,独立团三营营长曹光,立正———把头抬起来,别像个娘们儿似的,你当自己是三岁孩子么,犯了错低个头不说话就算完啦?话说三遍淡如水,你也别在心里叽叽喳喳的不服气,一个男人敢做就要敢当,天塌下来怕什么,砸歪了脑袋还有脖子顶着呢!我现在给你说最后一遍,把头抬起来!”

曹光努努嘴,双手放于裤腿外侧,抬头挺胸收腹,目光炯炯地怒视着张山。

“站好不要动……”话音未落,曹光的右脸便挨了张山迎面打来的一记重拳,没过一会儿,受伤的脸部就浮起了一片淤肿。曹光并没有因此而发怒或还手,相反,他表现得很是坦然,并再次侧过负伤的右脸,正视着一脸怒气的张山恳求道:“老张,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清楚自己的责任。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咱团长之前也说过,我一直记着。我没保护好团长,辜负了上级和弟兄们的信任,自知罪责难逃,要杀要剐我服从安排。但有一点,就是要判我也要等团长醒过来以后,我得跟他道个别,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我他妈今天还真是理解不了啦!我就纳了闷儿啦,我临走前特意嘱咐你们要保护好团长,保护好团长,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你们呢?各个答应得都挺好的,还说拿脑袋给我担保?我这次回来本来想和弟兄们好好聚一聚的,可结果呢?你他妈给我整了这么一出,把庆功宴搞到医院里来啦?我原本以为你是三个人里面挺有心眼的一个,跟咱团长还是同乡,原本还指望着你能在团长的安全问题上多上点儿心?可你是怎么干的?我现在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废话。对你如何处分那是上级的事儿,与我无关。至于别的,我太累啦,懒得管啦,如果团长能够挺过来,咱们以后该怎么处还怎么处,万一团长出现不测,咱俩最后那点儿情面也就没有啦,至于老战友这层关系……也就到头啦。你好自为之吧,我去看手术结束没有……”此时此刻,张山只感到千斤坠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疲倦感迅速席卷全身,浑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都变得酸软无力。毋庸置疑,团长杨龙菲的意外重伤给张山的打击太大了。除个人情感外,张山还在为独立团的前途所担忧。这支部队自成立那天起首任团长便是杨龙菲,他为这支部队注入了他的灵魂,桀骜不驯、勇往直前、坚毅如铁等多种凸显雄性气息的性格和精神同样影响着独立团的每一名战士,从而将独立团锻造出一股犹如钢铁打造出的部队般。在独立团的战史中,无论战斗孰胜孰败,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永不服输的劲头和视死如归的勇气!

张山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团长千万不能有事,不然的话,独立团的前途也算是彻底毁了。

曹光怒吼着迫使张山暂时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老张,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你这是在拿刀剜我曹光的心啊!难道只有你跟团长是老战友,我不是吗?中原大战前我就在团长手下当兵,到今天已经有整整十年啦!要论对团长的感情,我一点儿不比你少!团长负伤,你难过,那我就好受吗?团长的脾气你知道,他执意要上前沿指挥战斗,你觉得我拦得住吗?我要是早知道他上前沿会出这事儿,我就是死也得拦住啊!30年马观山战斗,是团长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又一路背回驻地去的,团长的大恩大德我曹光一辈子记着。我没照顾好团长,我任打任罚,哪怕是要我的命去换团长的命我都认啦!可你不能拿刀子剜我的肉啊老张……咱们都是过了命的兄弟,南京战役的时候,是你带着弟兄们冲出来的,你的大恩我也永远记着。可是……我不求别的,就求你别再逼我了成吗?大成和老钱他们不给我好脸色看,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比骂我、拿刀捅我还难受啊你知道么……难道我是故意害团长的吗?团长救过我的命,我害他?那我他妈还是人吗?多少年的老战友,刀顶鼻子上都没熊过的弟兄,你们到底还想咋样啊?到头连你们这些生生死死的弟兄都不能理解,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呀?你干脆给我一刀算啦,我他妈真就……”曹光瘫倒在地上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后哭嚎道。

张山也冲过去抱住曹光痛哭起来:“兄弟,对不起兄弟,我也是太着急啦。我说话重啦兄弟,我给你道歉。我也是想不通了刚刚你知道么?你说我这才走不到半年,离开之前人还好好的,谁知道团长能出这事儿啊……真他妈要了命啦你知道吗?兄弟,我知道你们心里都难受,我也不好受呀!咱独立团离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咱团长啊,他可是咱的主心骨啊……万一团长有什么差池,你说、你说我咋跟战士们交代,咋去跟旅长和师长交代?兄弟,我这里疼啊,揪着得疼啊………对不住你啊兄弟,我也是急的呀……”

方罗成也瘫坐在一处台阶上,双手紧扣,眉梢紧蹙,满脸尽是泪痕。他的下唇剧烈颤抖着,整个身体也开始极不自然地抽搐。他喃喃自语道:“老杨,26年的时候咱俩就认识啦,咱在军校念书那会儿宿舍比教室还大,你还记得吗?咱八十多个人挤在一个宿舍里睡。工兵、步兵、炮兵、政治科的人都有。没课的时候,咱们就跑到长洲岛去摸鱼,去黄埔农庄野炊……你小子还记得吗?有回去农庄野炊,来了帮人非说咱占了他们的地儿,要咱让道,你小子二话不说就把一酒瓶子给砸碎了顶对方鼻子上,最后哥几个还跟人干了一仗,后来才知道挨打的那帮人是黄埔六期骑兵科的。你小子,到哪儿都是个惹事坯子,你说你小子什么不敢干呀?31年洛阳商团叛乱,你小子硬是敢带一个连去打柳全伯的一个骑兵团。遇上镇嵩军的友邻部队打劫战利品,你小子开枪警告不说,还纵容手下士兵打人,仗着自己是中央军就欺负地方部队,你说你小子什么东西呀……老杨,你小子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我方罗成离不开你这老战友啊!别说兄弟犯贱啊,你说咱俩这十多年来打来骂去的,你要是走啦,老子以后想从你嘴里听上一句脏话都不成啦。都当团长的人啦,咋还跟个孩子似的屁毛不懂?你说你一团长,指挥战斗就得了呗,又没到非要你带头冲锋的时候不可,你说你他妈上什么前沿呀?你上就上吧,你他妈就不能注意着点儿?这下好啦,乐极生悲了吧?你说你这事儿干得操蛋不操蛋?兄弟,千万千万得挺住啊。你要是死啦,老子他妈指定不去看你,没别的理由,就一条,你他妈怂啦!我说你狗日的平时不是挺生的么?老天爷第一你第二,怎么现在怂啦?我知道你小子最烦在你吹牛的时候挤兑你,兄弟,快振作起来吧,以后我再也不挤兑你小子啦。你要是个有卵子的汉子,你就得给我挺住,把牙咬碎了也要挺住……算啦,我知道你小子这会儿没准还在鬼门关晃悠呢,我知道你的脾气,要是把你说烦啦,你没准一脚就跨进去啦。算啦,不唠叨啦,跟小媳妇似的干嘛呀?兄弟,还记得咱们的校歌吗?当年《中央军事政治党校校歌》,兄弟我没记错的话,你小子最喜欢这首歌啦,歌词是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哦,想起来啦,我唱唱你听听啊,但有一条,别嫌老子唱得不好,一般人还听不着呢……”

方罗成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后在心里默唱道: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

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

亲爱精诚,继续永守。

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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