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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石间老竹,风中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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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杭州落入贼手之后。陈公望便撑起了杭州文人的脊梁骨。他始终保持着气节。恨不得一死以全读书人之志。

然而命运弄人。他最终都沒能死成。因为苏牧的出现。又因为宋知谦的阴谋诡计。他终究还是低下了读书人高贵的头颅。

到了后來。方七佛决意要杀苏牧了。他才又开始绝食了。

他本就年事已高。如此一折腾。元气大伤。也就日渐消瘦。终究还是撑不下去了。

童贯打下杭州之后。那些个投敌的文人早已被关押了起來。童贯这厮被切了卵蛋。反而处处想要展现男人的风骨。最见不得软骨头。一下杭州便将投靠方腊的文人都捉拿关押起來。人数足足三百余。一个漏网之鱼都沒有放过。

人都说一人治家。百人治县。杭州作为永乐朝的国都。方腊的皇城所在。更需要大量的文官能吏來打理。除了娄敏中的班底之外。这三百多人都是杭州旧有的官吏和有才文人。

这些人也想确确实实为杭州百姓谋福利。在任期间比娄敏中属下的官员要更加的高效和好用。

但他们沒想到天地变换会如此之快。方腊屁股还沒坐热。龙椅已经被童贯给端掉了。

眼下成为阶下之囚,他们也自知自作自受,沒有太多的怨言,只是听说陈公望不久于人世了,一个两个都难免心生愧疚,无地自容。

陈公望是看着苏牧成长起來的,他知道这个最不像文人的小子,拥有着多么超前和深沉的智慧,否则他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名节,來保全苏牧的性命,甚至不惜为此而给杭州文人背了黑锅。

当初如果不是他的举荐,苏牧也无法结识刘维民,也就沒有之后这许多故事了。

童贯将苏牧的事情交给手底下的人來办,显然不想沾染这些麻烦,手底下的人也心知肚明,自然不会让苏牧再有出头之日。

但有高慕侠的皇城司撑腰,他们也无法将苏牧当成投敌的囚犯,至于苏牧被封为国师,为方七佛出谋出力的事情,也早已被皇城司的暗察子作证推翻了。

眼下他们能够恶心苏牧的,也就只有不断散发消息,利用百姓单纯而糊弄的特点,给苏牧安上一个臭名罢了。

所以当苏牧决定出行,他们自然是拦不住的,只能派了人暗中盯着。

苏牧很快就來到了陈公望的宅子,只是如今门庭冷落,陈公望的子侄族亲早已迁往北面,就剩下个老妻和三两个丫鬟婆子。

见得苏牧到访,陈氏不由悲从中來。

人类就是这样,无人相助之时也只能自己硬撑,有人來帮衬了反而坚持不住了。

想起陈公望曾经的辉煌,那些个文人士子,每日里几乎要将门槛踏破,以得到陈公望只言片语的点评而沾沾自喜。

如今陈公望濒临弥留了,却门可罗雀,只有苏牧來探视,陈氏心里有如何不怨叹。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陈公望到底还是沒有看错人,也不枉对苏牧厚爱一场。

大焱朝廷虽然党争不断,但官家最是反感结党合社,科举也不设座师,生员可自称晚辈,却不能自称晚生门生。

陈公望专注学究,考研古文经典,又曾经在官场之中打滚,门生故吏自然是有的,但却不能正大光明來往。

退出官场之后,也只在文坛发声,凭着自己的学问和才名,坐稳了杭州文坛盟主的位置。

他曾经见过无数才俊,也真心想为大焱的教化做出自己的贡献,可來來往往栽培了这么多人,这些人却连读书人最后的风骨都保不住,陈公望是心如死灰的。

论诗词,杭州无人能出苏牧之右,但苏牧对经义显然不太感兴趣,对于陈公望这样的学究型文人而言,苏牧并不适合当弟子,苏牧也从來都不是他的弟子。

但他很清楚苏牧为杭州为大焱的百姓做过些什么,苏牧在永乐朝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都沒有逃过陈公望的眼睛。

若说他陈公望是杭州读书人最后的良心,那么苏牧便是杭州最后的读书人。

故人相见,诸多愁绪上心头,临來恍如隔世,倒是未语泪先下。

病榻上的陈公望已经是风中残烛,油尽灯枯,虽然脸上带着回光返照的异常红润,但一双皮包骨头的双手苍白如纸,冰冷干枯,手背满是老人斑,散发着死气,已经无力回天了。

“大公遭罪了...”虽然陈氏在床边放了个杌子,但苏牧并沒有坐,而是半跪在床边,紧紧抓住了陈公望的双手。

自从杭州发生变故,他便将父亲苏常宗送到了北面去,之后兄长苏瑜也护送越王的儿子离开了杭州,对于苏牧來说,陈公望无疑是他最牵挂的一位长辈。

此时见得陈公望积重难返,他是发自肺腑感到揪心难过,流露出來的真心实意,也让陈公望感动不已,连陈氏都偷偷别过脸去,抹了一把辛酸泪。

陈公望倒是豁达,呵呵笑着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老夫蹉跎一生,临了还能见着你做下的大事,也算可以瞑目了,只是可惜,最终还是沒能把这些混账东西的腰杆,给扶起來...”

若说有一个朝代是专属于士大夫阶级的,那么必属大焱朝无疑,这个朝代文风鼎盛到了巅峰,政治环境和文化氛围都极其宽松,给予了文人士子最舒适的温床。

可凡事皆有两面,官家的宽容也使得士大夫们高高在上,洋洋自得,慢慢变得傲慢**,怛于享乐,糜烂不堪,早已忘记了读书人的本分。

陈公望对杭州的文人士子寄望颇深,奈何恨铁不成钢,这些人到底是沒了寒竹一般的脊梁,一个两个变成了随风逐利的墙头草。

若说他此生有憾,便是这一件事了。

“是我做得不够...”苏牧不想陈公望饮恨而终,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愧疚,他对杭州文人从來就不感兴趣,对于这些骨头比宣纸还轻的文人,更是呲之以鼻,羞与为伍。

在被公认为杭州第一才子之后,他沒有任何引领文坛风向的觉悟和举动。

现在想來,若自己当时扛起大旗,做些努力,情况会不会有所变化。

若自己真的投入进去,改变风气,方腊攻下杭州之后,投敌的读书人会不会少一些。

武人能够短时间之内毁灭一个国家,却无法短时间之内征服一个国家。

力量是外在,同样也是内在的,而很多时候,外在力量的改变,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完成,内在力量的变化,却需要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后世的元朝和清朝便是如此,他们的铁蹄在短短数年之内便征服了整个神州大陆,可汉室儿郎的骨气,却需要用一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时间來消磨。

一顿痛打你便能够收获一个囚犯,可想要将一个人变成奴才,却需要降服他的心,想要降服一颗心,可就不是一顿痛打能够做得到的了。

苏牧能够说出这个话來,陈公望已经足以感到欣慰,因为起码苏牧曾经是思量过这个问題的。

于是他攒了攒力气,反掌抓住苏牧的手,目中满是殷切地说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眼下杭州文坛濒临破败,正是最需要你的时候,老夫或许已经看不到了,却希望你能够力挽狂澜不倒,扶大厦于将倾,救一救这些不成器的东西...”

“杭州到底还是需要他们的,整个大焱也需要他们,武人保家卫国,戍边守土,修齐治平确需要我辈文人,战后的缝补,少不得这些耍弄刀笔的文臣种子...”

“趋凶避吉乃人之本性,又何必苛求所有人都能视死如归,经典之中尚有明哲保身,君子识时务,又说君子不立垂堂,也不坐危墙,面对生死,纵有退避,也是人之常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推己及人,有说己所不欲则勿施于人,只要吾等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就算再扶不起的阿斗,也能生出三二两的骨气來了...”

陈公望越说越激动,见得苏牧眉头紧皱,心里涌起担忧,冲动了气血,竟剧烈咳嗽起來,苏牧赶紧将他扶起,替他抚背顺气,陈氏递过手绢來,陈公望却已经咳出殷殷血迹。

“大公切勿多言,先将息好身子,这些人还指望着你的...”

苏牧还要劝,陈公望却已经平息了下來,这一咳仿佛带走了他仅剩的生气,他的目光都黯淡了下來,气若游丝,脸上的红润也褪了个一干二净,死气涌上來,一张脸呈现青黑之色。

“我是不成了...”

仿佛在验证自己这句话,这话音未落,陈公望已经艰难地呼吸着,一口气很难再喘,大张着嘴,像一条搁浅的鱼。

陈公望此言一出,陈氏再也忍不住,老泪滚滚而落,苏牧心头揪痛,却再难开口。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临死了还想着虚无缥缈的文人理想,还想着将这些软骨头给扶起來,还想着高大到不切实际的救国救民。

这是苏牧不太能理解的一个事情,因为太过不切实际,但这就是士大夫们的胸怀,这就是他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操。

陈公望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抓着苏牧的衣领,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救...救救...他们。”

苏牧的湿润着眼眶,抓着陈公望的手,郑重点头道:“我会的,老师。”

许是得到了苏牧的允诺,许是听到苏牧最后的老师二字,陈公望终于露出了最后的笑容,最后一口气呼出來,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的力道彻底松懈了...

他用了这么多的努力,终于让那个一直不承认自己是读书人的苏牧,喊了自己一声老师,或许这就足以瞑目了吧...

ps:今天的沒有了,就两章,不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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