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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交颈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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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都是相反的,阿辞。”孟璟抬手,心疼地揩去她脸上的泪珠,望着她满是泪水的眼睛,干燥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小腹,轻轻地摩挲着,语气沙哑道,“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的。”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楚辞不由地抬起眼来,与他四目相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的吗?”

孟璟冲她微微一笑,眼中像是有烈火般,神情坚毅道,“真的,不哄你。”

楚辞被他肯定的语气感染到,慢慢地点了点头,将手按在他有些粗砺的大掌上,两人的手交叠,一起护着她的小腹,她垂眼低声,重复了遍,“嗯,我们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两人依偎着,孟璟又陪着楚辞歇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梦而忐忑不安、提心吊胆,才唤折锦去传膳。

折锦动作利落,很快便将小厨房里一直温着的晚膳端了来。

菜布好后,孟璟扶着楚辞落座。

念及腹中胎儿,楚辞就是没有胃口,也强迫自己吃了多半碗饭。

孟璟时不时会给她夹一筷子菜,她也都吃了。

孟璟见状,原本紧着的微微松了一些。

用完膳,两人去园子里散步消食。

深秋,开得最好的惟有菊花。楚辞望着园中一丛一丛,或雅白,或轻黄的秋菊,心思一转,又想起抱月。

她抬起头。冲孟璟道,“明日,我想再去一趟承天寺。”

“为了抱月?”孟璟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楚辞“嗯”了一声,“现在好不容易找回她的尸首,我想好好地将她安葬了。”

孟璟没有反驳,点了点头,顿顿,又道,“你昨日让折夏准备的,是能将尸首恢复成原样的东西?”

楚辞轻轻颔首,“不错。死生都是大事,都应该体体面面的。”

“你说的是。”孟璟极为赞成。“死生都是大事……”

后一句,是无比的寂寥。

那语气,楚辞怎么不了解他是想到了什么。

倏忽间,她心思一转,语气难得地柔软下来,看着他,劝道,“其实,没有找到尸首,也是件好事……说不定,在你不知道的哪个角落里,她还好好地活着……”

孟璟听楚辞说着,眸光隐隐约约地亮了一下。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摇头道,“祈心她受过那样多的伤害,怎么可能还好好地活着……她是那样的明媚,骄傲。”

楚辞住了嘴。

垂下头,用力地拧了下自己的手背。

痛感传来,她在心里骂自己——她真是疯了,才会跟自己的夫君谈论他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风大,回去吧!”心情不好,她也不想再在外面待了。

孟璟还在想着祈心的事,并没有察觉到楚辞语气里的赌气意味。应了一声,帮她裹紧披风,伸手就要揽她纤细的腰……

谁知,楚辞却躲过了他,冷哼一声,拔腿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孟璟看着她快步离开,还是没想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只是加快脚步,沉默地跟了上去。

楚辞行到云水居门口时,因脚步太快,险些跟月洞门另一边的人影撞上。

随即,便被人掐着腰,揽进了怀中。

“皇婶,你没事吧?”孟安闻着楚辞身上传出来的令人忘忧的冷香味,含笑轻声问道。

下一刻,他还没等到楚辞的反应,肩膀上就挨了孟璟一掌。

整个人直接松开楚辞,朝后飞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而孟璟,一眼都没看飞出去的孟安,只飞快探手,一把将楚辞揽在怀中,两人轻旋着站稳。

“没事吧?”孟璟低头看向楚辞微微发白的脸,问道。

楚辞摇头,“我没事,有事的是你的侄儿。”

听楚辞提起,孟璟这才朝砸在地上的孟安看去,脸色阴沉,声音冰冷道,“再这么冒失,便滚回你们豫王府去!”

孟安已经揉着快要断掉的肩膀从地上爬起来,他忍着疼,压下心中恨意,只带着歉疚的表情,望着孟璟道,“是侄儿的错,差点冲撞了皇婶,皇叔要打要罚,安儿没有半句怨言。”

他说这话,原本是客气。

自己毕竟是客人,哪有主人把客人往死罚的。

可偏偏,孟璟不是一个客气的人,且尤其是不跟惦记他儿子爵位的豫王府客气。所以一听孟安认罚,当即便冷笑着道,“你知错便好,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地跪着,什么时候本王的王妃满意了,你什么时候再起来!”

孟安话已出口,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死紧,垂首,一字一句道,“侄儿认罚!皇婶一日不原谅侄儿,侄儿便跪在这里不动!”

孟璟冷哼一声,直接离开。

也因此,他没有看到孟安藏在温顺之下的怨毒。

那眼神,简直堪比最毒的毒蛇。

两人回到云水居。

解了大衣裳,分别在罗汉床两边落座。

楚辞接过折锦递来的温热花露,捧在手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孟璟道,“孟安,应该是个狠角色,王爷最好防着他点儿!”

“你如何知道他是个狠角色?”孟璟吃了一惊,搁下手中的薄胎茶盏,疑声问道。

楚辞听他询问,转着手中的水晶杯,抿了口里面又醇又酽的玫瑰花露,回想起方才在园子里时,他能屈能伸的模样,徐徐道,“豫王府有六位公子,其中四位皆是嫡出,凭什么他能被太妃和豫王妃看重,还有慈宁宫那位,对他貌似也是不薄……再加上善于隐忍伪装的性子……这种人,不想成大事都难。”

孟璟未料楚辞看人竟如此精准,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宠溺地笑道,“没想到,本王的阿辞不止会医人,更是会看透人心。”

楚辞不置可否。

她在现代的家庭,是医学世家,爷爷这一脉尚中医,外公那一脉尚西医……她父母分别是两边的嫡长孙,嫡长孙女,生下她来,自然也是她这一辈的老大。

印象中,从会说话起,爷爷和外公就会轮番教她一些简单的医学知识。

随着她天赋的发掘,两个老人都如获至宝,跟拔河比赛一样,一个要她学中医,一个要她学西医。

两个老人都对她极好,毫不吝啬地要把一身绝学都传给她。

而她,又实在不舍得让任何一个伤心。

没办法,只能一狠心。中西合璧,中医、西医都学。

前半年住在爷爷这边,后半年住在外公那边……

十几年下来,她总算是将中医和西医融会贯通。

正要拿着父母投资的钱,准备开家中西合璧的医馆,谁知道,医馆地址选好了,装修弄好了,什么都准备好了,她却在赶往一个中药药材试验田的山路上,被突然而至的山地滑坡加泥石流给就地掩埋了。

痛苦地咽气后,再睁开眼,就到了云朝。

她现在这具身体,小时候似乎生过一场大病,一直痴痴傻傻的。她想不起原身的一切,干脆就把这具身体当成自己的,用的也是自己在现代的名字——楚辞。

“在想什么?”孟璟见楚辞不言语,只是淡淡地笑着,到最后,眼里竟然还浮现出一抹怀念,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关心她的一切,有关她的事,她的心情,他都想知道。

楚辞被他询问的话语,打断了思路,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孟璟一直以为楚辞是孤身一人的。没想到,她还有家人。

“他们还在人世吗?”停顿了片刻,他皱起眉头,低低地问道。

楚辞摇了摇头,“不知道,自我记事起,我就住在一个道观里,我不知道我的爹娘是什么人,道观里也没人告诉我。”

“那你现在……想找回你的家人吗?”孟璟想了想,问道。

楚辞低下头,认真地想了片刻,“心里,应该是想的……”若是原身是被遗弃的,是被人害傻的,若是她还有牵挂的人、事,这些都是她该承担的。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那你以前住的道观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孟璟试探着问,一副要帮她的模样。

楚辞却摇了摇头,“王爷公务繁忙,这点小事,我自己慢慢打听吧,若是他们都活着,总有一天……会见到的。”

孟璟隔着矮几,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放,目光火热地望着他,“阿辞,你的事就是本王的事,你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我不是与你客气。”楚辞笑笑,回捏了下孟璟的手心,“我只是,有些事,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等我想清楚了,就是你不帮我,我也会缠着你,要你帮我的!”

孟璟听她这么说,表情才恢复正常。不过还是看着她的眼睛,反复叮嘱,“你记住,本王是你的夫君,不是旁人,你永远、永远不必对本王客气。”

“我知道了!”楚辞冲着她扬唇一笑,其中甜蜜,不言而喻。

当夜两人同处一片轻纱罗帐,如同沙里鸳鸯一般,交颈而眠。

……

深秋,气温虽低。可尸体到底还是会慢慢地腐烂。

所以第二日。孟璟便安排了再去承天寺的车马。

这一次,两人一大早便出门,上了马车。

中午,天气最好时,马车停在了承天寺的山门下。

孟璟揽着楚辞,踩着车梯下车,走到山脚下后。

他自觉地往前挪了一步,到她的正前方,蹲了下来,道,“上来,本王背你。”

楚辞唇角为扬,没有客气。直接趴伏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次,仍和前次一样,青龙卫早早便通知了承天寺是僧人,孟璟和楚辞要来礼佛,顺便安葬抱月尸首的事。

连迎接他们的,也还是上次的缘恩。

缘恩与孟璟也算有几分熟悉。

两人碰面后,没有寒暄几句,缘恩便带着两人往禅房而去……

稍事歇息,换了身衣服,又一齐往后山而去。

后山,墓坑已经挖好,刚好能容下一句棺椁。

缘恩还安排了专做法事的师兄弟。

悠长的诵经声一遍又一遍地响彻在后山,一个时辰后。九十九遍念完,抱月的棺椁才被送进了墓坑……

土,一瓢又一瓢地扬下。

楚辞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没有了焦距。

她心里叫着抱月的名字,默默哽咽道:“傻丫头,你待我的情分与好……我只能下辈子再还给你……”

这一场葬仪一直进行了半日。

直到暮色四合,一行人才往承天寺后院的僧寮行去。

到僧寮门口后,缘恩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提出告辞。

孟璟和楚辞淡淡地道了声谢,看他离开后,转身,正要回自己的院子。

却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红色纱衣的女子,正袅袅婷婷地朝两人走来。

孟璟见楚辞望着那个女子。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忍不住掐了下握着她的手心,道,“还不走!”

楚辞抬眼看她,有些醋意地哼道,“人家姑娘明显奔着你来,你就不能给人家一点机会……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的纱裙,得多不容易啊!”

说话间,那女子离两人原来越近。

孟璟知道楚辞想看热闹,倒也没再急着走,只是将他大掌中的小手握的更紧。

终于,女子走近了。

然后。三人都愣住了。

实在是,楚辞和那女子长得太像了,竟然有六七分的相似。

“小女见过摄政王,摄政王万福金安。”因着这份相似,女子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行礼请安。

孟璟冷冷地道了声“免礼。”便没有别的话。

直接看向楚辞,道,“本王的王妃,现在可以走了吗?”

楚辞抿嘴,“嗯”了一声,正要随孟璟一起离开。

那红衣女子却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声,急切地试探,“小女和王妃长的竟如此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二人是亲姐妹……不知王妃祖籍何处,说不定,你我还真能沾点亲带点故呢!”话落,掩着帕子,像是十分愉悦地笑了起来。

说实话,楚辞看到苏蝶衣的面容,也有几分猜测。所以,在她开口后,她看着她的眼睛,直接道,“并州,我以前在并州陵县山上的清风道观住着。”

苏蝶衣听楚辞说到并州,就瞪大了眼睛。听到后面的陵县、清风道观。更是惊得嘴都合不拢。

“怎么了,姑娘莫非识得我,真与我沾亲带故?”她试探着问。

苏蝶衣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拢着身上单薄的纱衣,激动道,“实不相瞒,小女家中有位姐姐,名唤苏奉香,她从小便长在并州陵县的清风道观……只是……”

“只是什么?”楚辞追问。

苏蝶衣接着道,“小女那姐姐生过一场重病,自此之后,便迷了神志……”

楚辞听她这么说,释怀地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丢下一句“天冷,姑娘别冻得染了风寒”,便转头看向孟璟,直接道,“王爷,我们也该回去了。”

孟璟“嗯”了一声,伸手将她半揽在怀中,两人渐行渐远……

苏蝶衣看着渐渐走远的那一双璧人背影,心中的激动几乎无法克制。

她的姐姐是摄政王府的王妃!

她的姐姐竟然是摄政王府的王妃!

虽然,她现在不愿意认她,可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认下她这个妹妹的。

到时候……

脑中情不自禁地窜入摄政王那张清冷却如同神祇的面容,心口不由一热,深秋初冬的季节,只穿着一身纱衣,竟然都不觉得冷了。

苏蝶衣站在那里,望着孟璟和楚辞的背影一直看了很久,直到再看不见,还不舍得离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楚辞与孟璟回到两人的院子后,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你可知方才那位苏姑娘的底细?”

孟璟看向她,摇了摇头。“你若直接说起她父亲、祖父的官职,本王可能还会有些印象……”至于闺名什么的,根本就没听过好吗?

孟璟这么说,楚辞只能将这个疑问压下去。想着,等回了王府后,再让折夏去查。

另一边,另一处禅院。

苏蝶衣刚一回房,一个身着泥金齐胸襦裙的雍容妇人便上下打量着她,问,“如何,王爷可停下与你说话了?”

苏蝶衣控制不住内心的欣喜,昂着头道,“娘。王爷不止与我说话了……还有另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妇人瞳孔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苏蝶衣当即眉飞色舞道,“你还记得我那个被扔到并州陵县清风道观的奉香姐姐吗?没想到,她现在非但不傻了,还不知道从哪学了一手唬人的医术,现在京城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摄政王妃就是她。”

“蝶儿,你……你说什么?!”妇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骤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她脸上带着惊恐、不安,不可自抑地朝后退去,同时,磕磕绊绊。颤抖着道,“摄政王妃是……是谁?”

“就是姨母当年生下的女儿,爹爹给她取名奉香的大姐啊!”苏蝶衣高兴地解释。

妇人终于听明白了女儿话里的意思。

只是身子却是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目光陡然阴鸷起来,盯着苏蝶衣问,“那,你跟她相认了?”

苏蝶衣不明白自家娘亲为什么会露出这副表情,愣怔了好一会热,才失落道,“没有,我只说我有一个姐姐,也曾在并州陵县的清风观待过……”

“那就好,那就好!”妇人终于松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一脸严肃,耳提面命道,“蝶儿,你记住了,那位摄政王妃跟你,跟咱们苏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往后,切不可再胡言乱语,你的姐姐苏奉香,早在去清风观的第二年便病死了!京城里没有苏奉香,没有!”

“娘,这是为什么呢,她明明就是姐姐……”苏蝶衣不死心,不甘心好不容易得来的可以高嫁的机会就这么夭折。她眼里带着泪意,死死地看着她的母亲,想知道原因。

可妇人却不打算将这些后宅里的陈年往事告知自己单纯无暇的女儿。

只严厉地警告她,不要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去认什么王妃姐姐,到时认出一场滔天大祸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蝶衣听母说亲得严重。嘴上答应着不会再认楚辞,但心里,终究不舍得放弃,暗暗盘算着——既然说服不了自己母亲,那就去说服苏家真正的家主——她的父亲。

……

楚辞和孟璟又在承天寺呆了三日,待做完第二场法事,才下山。

傍晚,进城。

她刚回到摄政王府。还没下车,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叫声。

分明是在喊她的名字。

匆忙起身,掀开车帘,一抬眼,便看到四儿焦急地冲她招手,在他身后,站在两个挎刀的王府守卫。

“你都找到这里来了,回春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楚辞下车,快步走到四儿跟前,看着他脸上焦急地神色,肃了面容,沉声说道。

她了解掌柜的和四儿,若不是要紧的事。他们是绝对不会打扰她的。

果然,下一刻,四儿开口了,带着哭腔道,“今日午后,外面送来了一位受刀伤的官爷,掌柜的上次见识过您的缝合术,这次便接了那个垂死的病人……亲自替他缝合,可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刻钟的时间,那病人就呼吸急促,面色潮红,现在浑身滚烫的想火炉一样,温度怎么都降不下去……人已经深度昏厥,不省人事……扎十指放血都没用。”

楚辞听四儿介绍完,面色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一面让四儿上车,一面冷声问他,“掌柜的在缝合之前,又用烈酒泡手,开水煮线,青铜灯燎针吗?”

四儿摇头,“病人当时失血太多,根本来不及做准备,掌柜直接就用针线缝合了。”

这下,楚辞的脸更沉了。

两人坐好后,她看了孟璟一眼。

孟璟以手扶额,然后了然地吩咐外面驾车的青龙卫,“去回春馆……”

楚辞见他不阻止他,松了口气。

不过,在看到四儿时,好不容易松下的那口气复又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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