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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被摧毁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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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儿。”

几乎耗费了天子悉数的勇气,他才敢将自己早已涨得通红的脸孔对向芝岚,且如此柔情深切地呼唤着她,尽管这一声确乎唤得有些轻微与仓促,但这反而更彰显了易之行此时内心的极端羞赧与惊惶。

芝岚彻底愣住了,那煞白的脸色终于窜出了逾越其病体的红,她迟迟不曾答话,因为鲜少抑或根本不曾有人如此亲昵地唤着自己,而她似乎也感受到了天子这声呼唤里的情意,不由为之一震,忽地觉得今日自己使错了计。

望其如此,易之行以为她不喜,便也连忙道:“抱……抱歉……是朕唐突了……”天子方想重新侧过首去,然而芝岚那缩在被褥中的手于情急之下竟一把执住了那同样处于被褥里的天子手腕。

“不……不是!你可以叫我岚儿,就这么叫吧……”

男子稍稍一怔,此时已然再度仰面的他却将芝岚伸来的手紧紧执在自己的手心里,神容上洋溢的乃是他平生不曾抵触的幸福,紧张像是被身侧人手心里的温热消融了,今时的天子正在这条他从不曾抵达过的路途上摸索,摸索着那初见端倪的情意。

“岚儿……”

“易之行,你……你可还记得,从前你这么握住我手时可是恨不能将我的骨头也掐断了去……”

女子倏忽想起从前,她自是有感而发,哪怕现下这关系的转变是她自己一手挑起的,然而这转变的过程之迅即之顺遂之浓烈皆是她不曾预料到的,而令她最为始料不及的乃是易之行此刻流露出的种种温柔与细腻,这是芝岚想也不敢想的,别说如今这温柔是为自己而来,就算是易之行向旁的女子流露出此貌,芝岚亦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浑然同过往她所识得的易之行浑然不相符啊!亦或者说,简直就是大相径庭!

久久处于蹙悚之中,莫名有些沉溺其间的芝岚甚而都有些忘却了自己今夜的正事,然而当她再度忆起随璟之死,悉数的动容与恍惚便也当即不复存了。

“对……对不起,从前皆是朕的不对……朕日后不会那般待你了……朕从前就是个畜牲……”

易之行的轻声自责忽又掀起芝岚的恍惚来,她起初本以为易之行能顺遂上钩纯粹就是因为他的骨子里仍同其父皇一般,是个色令智昏之徒,然而当这情形渐渐铺开于芝岚的表面时,她忽而觉察到内心已有某些若隐若现的愧怍在作祟。说实在的,据此看来,易之行貌似比她想象中的稚嫩真诚得多,而这份真诚根本就是身为刽子手的芝岚所不忍目睹的,如若易之行此时没有作假的话,那今刻的芝岚又该是多么虚伪与令人唾弃啊。

“别这么说!过往我还陷害过你呢,再说了,都是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根本不在意。”

为了抚平内心的愧怍,芝岚才道出此言,然而此言一落,换来的却是天子更甚的心意。

“好,你既这么说,朕便都依你……从今日起,朕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待你了……相信朕,朕不会辜负你的……”

誓言般的言辞落后,被褥内天子紧执芝岚的手更甚,且其唇角的笑意也在这一过程里逐渐染上了甜蜜。这根本不是芝岚想要目睹的光景,可这光景却清晰地呈现在其耳目之前,让她恍惚,叫她无奈,她甚而都开始怀疑起易之行从前是否当真对自己有情过了,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今夜的举止?

“易之行,你……你今夜好似同过往很不一样……”

“朕……朕都将心底话倾倒出来了,那……那还能一样吗……”

天子别过脸去,双颊上的红霞再度晕染开来。

“那……如若今夜是阿露洛同你道着些暧昧的言辞,你也会如此吗?我是说,如若换做任何一个妃嫔,你也会……”

此言一出,易之行当即将脸孔再度侧转至芝岚旁,眉宇间急染仓促。

“你这是什么糊涂话,你以为朕是什么人?随便一女人来朕便要扑上去吗?你……你这糊涂女人,根本就不懂朕的心意!”

天子登时燃起某些憋闷的愠怒来,芝岚没来由的揣度令他很是气恼,而似乎领略其中深意的芝岚亦渐渐疲软下来,她轻叹一声,忽而发觉自己已然将预先想好的凶杀情形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该如何行凶?她还怎能下去这狠手呢?

芝岚再叹息,骤然瞧不清眼前的路,甚而隐约有些想放弃行凶的恶念。

约摸两个时辰过后,二人似乎都安睡了,被褥随着天子的胸膛轻微起伏着,他似是睡得香甜,就连唇角亦余染着心意袒露后的欢愉痕迹。这是易之行平生过得最为梦幻的一夜,比他儿时的记忆还要惹人神往。

而其身侧的女子却在这夜半时分冉冉启开了眸,其瞳孔之中不染带丝毫倦意与困乏,显然,她根本就未曾安睡,甚而一直保持着警惕与精神。

瞧着那上下起伏的胸膛,耳畔亦不再传来什么柔情的话语,芝岚便也彻底从适才的诸多恻隐里恢复了理性,放弃行凶的恶念终究只出现于一瞬之间,每每想起随璟的离去,芝岚便重燃起杀心,她可以对不起身侧这位已然向她袒露心扉的男子,却不能辜负随璟为自己豁出性命来的恩情。

此时可是再好不过的良机,她必须得快些行事了,待事情解决后,她也便能了却残生,追随随璟而去。

女子如履薄冰地挪动着被褥中的手,待彻底抽出时,手中则多了一把光亮凌厉的匕刃,此时这支匕刃正在晦暗下闪烁着隐约的危寒。她凝望着易之行,本以为自己能迅即解决掉枕边人,却实在没料这枕边人竟然这般真诚与坦然,最终致使女子的心底遗留惭愧。

但她无可奈何,眼下这副生活的躯体实在过于令她神往,这曾是亲手毁掉自己悉数安宁的恶人啊,且还在自己不自知的情况下杀害了自己珍重的男子,纵使今夜的温柔为真,亦改变不了易之行本就是个恶徒的骨性,芝岚并不觉得杀害他的行径有多大的不妥。

易之行,你去死吧,你死了,这一切的一切便也都能结束了……

凤眸骤时眯狭起来,里头满淬的尽是芝岚的痛恨与决绝,她再也按捺不住了,该杀之人终究还是该杀,她迫切想要瞧见当下血溅四方的光景。

面目狞恶,不由分说,芝岚狠戾地朝着此人的脖颈处捅去,方才在此上演的一幕幕浓情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弥漫开来的只有逾越一切的极端杀意,它催使着此处的一切行将崩决的局面。

下一刻,刀子迟迟不曾落下,倒不是因为芝岚在此放弃了攻势,这根本不符合她雷厉风行的脾性,而是那匕刃被另一只手,另一只不属于芝岚的手生狠擒住了,当然,那只手擒住的乃是芝岚的手腕,从而阻隔住匕刃的行进。

同一抹温热,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势,此时此刻,呈现在女子惊怖双瞳之下的乃是一张狞恶且绝望的脸孔,天子的狠目正犀利注视着芝岚。

“易……”

芝岚哽咽住了,她是被眼下这方猝不及防的光景哽咽住的,瞠大的双瞳充溢的皆是不可思议的震颤,而杀意亦被震颤凝结在了双瞳里。

“芝岚,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此时,天子手中的狠劲儿更甚,然而其眸底却有一瞬的落寞一掠而过,那种被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美好骤然间又被发起者摧毁的绝望此刻正鲜明地刻在天子的容颜里,将其骨子里的狞恶推至高潮。

原来今夜的一切并非梦幻,而只是纯粹的虚妄而已。

“适才,在湖畔你也预备如此吧?”

被天子揭露出的现实生冷地扑在芝岚的脸上,她不可置信地凝望着眼前人,瞳孔仍在眼眶内激烈地闪烁着个不休。

“你……你……你既知晓,为何又同我……”

天子并未回答她,只是深切且痛恨地凝视着芝岚,他默然无语。至少在此刻,天子对芝岚的恨意早已逾越了芝岚对他固有的憎恶,他才是被现实真正哽咽住的人。

芝岚不敢直视下去了,她慌乱移开了眼神,可内心的震颤却如鲠在喉,生生地擒拿住她的鼻息,此时,但见其脸色更为煞白,额头亦悄然布满了冰凉的汗珠,不知怎的,她的身躯竟有了些许察觉不到的微颤,殷红的双唇更是惨白无人色,如若仔细听闻,还能闻之其心跳音的紊乱。

她竭力挣脱开易之行的禁锢,而那紧握住刀刃的手却因身子的疲软松开了,最终,不是她亲自挣脱出这番让其窘迫无路的困境,而是易之行决绝地放开了她。

“滚吧!朕就应让你独自一人老死在这深宫里!”

丢下这句话后,易之行曾向榻上掠过一记绝望到骨肉里的冷光,然而就连这抹冷光捕获到的景象也是芝岚不含一丝愧怍与情意的躲闪,她只是不甘于面对现下难堪的窘境罢了。

就此,天子彻底无望,自己头一回向这人世间绽露美好,可这美好却转瞬即逝,容不得人思衬,便化作一只凶猛野兽反扑自己而来,这是耻辱,更是剖心剜肝的剧痛,自己的情愫还未心满意足地全然奉献出去呢,便被迎来人践踏得不成形状,而那七零八落的碎片则生冷地剜着自己的心。他再也寻不出比这更甚的侮辱。

此时,仍瘫坐于榻上的芝岚并未疾呼远去男子的姓名,她甚而都不曾相望一眼,古怪的是,芝岚的瞳孔如今仍保持着放大的态势,而其鼻息亦在这一过程中变得愈发激烈,冷汗宛若雨滴般颗颗下坠。芝岚忽而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然而俯仰间,喉管内的东西却径直往外冒,但见下一刻,一湍鲜血骤从芝岚口中喷吐出,血溅四方的光景如其所愿,只不过这局中人竟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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