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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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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延元年(1860年)7月上旬的一天,备后福山藩的新涯热闹非凡,两里八村的百姓、水吞、小前都云集于此,要知道今天可是分地的大日子啊。

分到地的农人们,忘记了之前出国役时的抱怨,不顾泥泞,跪在其中不断向藩主大人叩首,“英主”之声不绝于耳

可侧用人江木繁太郎,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陪在家主的身边,经历过千山千水的他,明白“在这个出风头的日子,荣耀应该由一人独享”。

他能理解家主的压力,今天就让他尽情高兴一下好了。

二十一岁的阿部伊予守正教,在别人眼中是享不尽繁华的贵人,可实际上,背负着巨大压力的正教其实很是烦恼——可这两年福山的重臣谁不是这样呢。

阿部家虽然是幕府的名门,但谱代大名家里也没有余粮啊。

安政六年六月二日(1859年7月1日)起,长崎、神奈川(横滨)、箱馆对外通商。当年就物价沸腾,这转过年来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按理说,备后福山藩的底子不差,地处濑户内海交通方便,十一万石的领地也颇为富饶,隐居大殿阿部侍从还当过多年的老中首座。可花无百日红,自从安政四年(1857年)后,这家里的财政就每况愈下了。

当年六月,阿部侍从大人得了急病,等好不容易痊愈后,他不顾公方样和各位重臣的多次挽留,坚决地辞去了老中的役职。

人走茶凉,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可备后福山阿部家上下没想到这么快。可能是对老藩主执意辞官不满吧,幕府虽然没有严厉追讨本家历年来的借款,但这新借款却支支吾吾的再也没给过。

慑于隐居大殿多年的积威,无人敢于公开抱怨,可家臣们都在私下里说:

“藩厅财政窘迫,还不是大殿忠心奉公的缘故。”

阿部侍从在江户奉公多年,历任要职,可为官颇为清廉,但交游广阔还要支撑富贵的架子,因此耗费颇多,按最近流行的话说,“底囊都上来了”——早就没钱了。

多年来,本家财政全靠向幕府借款支撑,可这借款突然中断,立时就受不了了。

江木繁太郎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安政四年七月,十八岁的正教大人接任藩主,完全一点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感觉,就任大典也是草草完成,颇为寒酸的嫌疑。

为了节省耗费,也是为了避免嫌疑——大殿主政多年根基深厚,颇为当政者忌惮,多次上书后,安政五年(1858年)秋,隐居大殿从江户悄悄返回了福山城。

作为大殿的亲近之人,繁太郎游历全领后,向其禀告了百业凋敝的现状,当时大殿“老泪”纵横——要知道,这可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智慧势州”大人啊。

“自诩只手挽天倾,谁知家中已不宁。”

当时大殿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江木繁太郎怎么也忘不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即使阿部父子和江木都自诩才干,但没钱啥也做不成啊。

“十万两黄金!”

谁也没想到,新任韭山代官江川太郎左卫门英武会出手相助,而且一出手就是这么一大笔钱!——当然,英武也没那么多现金,当年只送来了四万枚天保小判金,另外的六万金需要在之后的两年分批送来。

隐居大殿一生与人为善(长袖善舞),执政的时候提拔了不少英才,没想到最终善有善报,得到了这样的报答。

良德院——老家主阿部侍从隐居后出家的法号,曾跟自己这个多年出谋划策的心腹感慨:

“这么看,太郎左卫门的路真是走对了。”

弘化三年(1846年),良德院提拔江川坦庵为勘定吟味役。

说实话,尽管有这样的复起提拔的恩义,但后来江川因推行兰学多次被打压,良德院虽然屡次施以援手,但以本心论,大殿并无特别回护之处。

反倒是江川一改当年的飞扬,多次主动退让,忍辱负重之下才把其事业推进到如今幕府不可或缺的地步——韭山炼铁所,如今是扶桑第一大钢铁厂;伊豆国,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处。

可惜的是,安政五年(1858年)七月四日,敦厚的江川坦庵积劳成疾而死,当时闻者无不为之惋惜。

自弘化二年(1845年)起,当时老家主荣升老中首座,江木繁太郎就是其身边的谋主,如何不知道大殿这句感慨的未尽之意,“幕府这么多年反复折腾,无数名臣各有主张抱负,其中还是江川坦庵最后胜出,看得最明白,也走的最远、最成功

。”

无在其位,不谋其政。

隐居大殿为幕政精疲力竭,搞的灰心丧气,这为了不再蹚浑水,都正式出家了,幕政如何,如天边的浮云,如今还是放在一边吧。

江川家这笔钱如及时雨一般,解救了阿部家的苦难,用这笔钱,福山藩开始了坚定的自救之路。

做了十四年的幕府老中,其中更有十年首席,虽然大殿自己对治政幕府的水平妄自菲薄,但这样的经历,治理十一万石的领地那是绰绰有余—虽然号称隐居放权、出家断世俗,但在老家主、江木这样的人眼里,说是说做是做,最多做的隐秘些,真要守诺的话,难道自己是傻子?!

盐铁为国之大利。

炼铁嘛,虽然所得不菲,但投入过多且动静太大,君臣都将其放在一边不做考虑;反而这盐田,有了韭山提供的防海水水泥,倒是可以大搞而特搞之。

安政六年(1859年)夏,福山盐田大规模出盐,家中上下为之欢呼奔走。

但这只是福山新政之一,农学、纺织、工商如今都颇有可观之处。

箱馆奉行崛直秀,虽然在民间因白主之战而闻名,但在大殿阿部伊势守和江木繁太郎眼中,却是内政高手“名宰相”——这孤身前往北虾夷地,白手创下如此功绩,别人不知道,这对君臣能不明白其中的缘故!这刀兵之胜,首在钱粮。作为江川坦庵的得意弟子,只能说是“名师出高徒”,七年苦心积蓄才能一战而成名。

直秀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一直有人关注,只是其地远、其行异,大家都不愿意提出来惹争议罢了。

嘉永二年(1849年)直秀从海外返回扶桑,他当时写了一份“又臭又长”的建白书,这些年仿佛“杳无音信、水波不兴”,但其实,自嘉永六年(1853年)米人黑船第一次来访后,有心人早有关注。

再说了,每搞出重大成绩,江川坦庵就上书说什么,“此事崛直秀早有预见,请调其回江户一展所长”。这些年江川成就很多,因此上书也很多,所以大佬和重臣们对此都听腻了。

有江川在,大家想忘记直秀也难啊。

因此,直秀嘉永二年的建白书,其实不是没人看,但因为里面涉及了太多惊世骇俗的见闻,所以只在小范围流传而已——当然,可读行差是大家公认的,所以能读进去的人太少了。

“铁和布,为日后内政之首要。”

这句话,根据这些年的经历,阿部伊势守和江木繁太郎对此非常认可——是的,本来,隐居大殿的官职是从四品下的侍从,可安政五年(1858年)九月“戊午之难”开始后,隐居大殿就主动要求辞去身上的官职,如今已不是朝廷的“侍从”了。

为啥?

第一,官职是京都小朝廷给的,如今江户与京都交恶,辞去可以避嫌;

其次,“戊午之难”开始后,老家主过去提拔的幕臣纷纷开始失势,这也是服个软应该做出的姿态。

本来嘛,都隐居、出家了,这保留官职不过是幕府对多年老臣的恩典。

果然,上书之后,据说大老井伊扫部头很满意,侍从的官职被拿掉了,但“伊势守”给予保留——此时,京都小朝廷已经被江户收拾的服服帖帖。

“今天真热啊。”做了两代家主侧用人的繁太郎思绪继续翻腾。

铁不敢搞,退一步,那布就非搞不可了。

但这事能搞成,还是人家江川坦庵在韭山的功劳——江川逝前,除了搞出了小高炉、拿破仑炮、底吹酸性转炉炼钢法、前装线膛大筒,还改良了许多农具、制造了很多机械,其中就有牛耕用的长犁、蒸汽罐抽水机和针对扶桑短绒的纺织机等。

想到这里,繁太郎大恸于心,江川这样的大才,居然早早地就走了,诚为可惜!

当年的时候,谁关注这些“奇巧淫技”啊,盯住的肯定得是军械这样的大事,可如今福山施行新政,这些民用器械才终于被想起来。

连钱都主动送来了,新任韭山代官江川英武自然也不会吝惜这些,兼任炼铁所头取的他,立即安排属下将这些器械安排到任务中——只要不影响军械生产,幕府就不管,这挣到手里的钱纯属外快啊。反正也不是只有福山一家要,如今萨摩、肥后、肥前、筑前、土佐、长州等各家都来买,有钱赚这生产能力提高的很快。

等纺纱机、织布机到位,然后是韭山炼铁所技工的指导,到纺织厂开业已经是安政六年(1859年)夏天了,恰好是盐田出产之后,堪称双喜临门。

名不虚传,所言甚

是!

根据估算,西式纺织法产出的棉布成本只有土布的三分之一——当然,土布厚而新布薄,但架不住价格便宜啊。

本来,家臣们对与民争利很是有一些意见,纺织厂正式运行后,因为价格大降无利可图,很快民间纺纱十不存一。

过去曾有个阿米姑娘,她是长州的著名孝女,一生未嫁,据说靠日夜不停纺纱来赡养多病的老父。她要是活在当下,唯有父女都活活饿死一途。

但议论的风向很快就变了。

就在当年六月,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二日(1859年7月1日)起,长崎、神奈川(横滨)、箱馆对外通商,此后洋布如海水一般涌入扶桑,因价格只有土布的一半,打的扶桑本土商家举步维艰,甚至有走投无路跳海自戕的,这时家中舆论才扭转过来。

“幸甚,幸甚!”

拍手称幸的家臣们这才明白,为何家中要推行此物——开国通商后,你不向前,西洋人就把你逼得无处存身。

但是,虽然盐业和纺织都是兴旺本家的大事,可以农为本的思想还是主流,因此见效慢投入大的拓荒开垦一直都没有放松。

从安政五年(1858年)秋到万延元年(1860年)7月上旬,备后福山阿部家,一直发动民众进行国役,任百姓、家臣抱怨徭役过度也不肯放松,到了今年终于取得了显著成效,各处新田陆续完工。

这眼前的新涯之田,是诸多新田之首,有三百二十二町(320公顷)之多,可安置百姓一千四百余户。

两任家主已经统一了主张——组建乡兵,这新涯之田就是乡兵之地,此地开垦成功,与本家之根基稳固大有裨益。

想到这里,侧用人江木繁太郎又是一痛:

这开垦的时候,用的是蒸汽罐抽水机和铁制工具;日后耕种,使的是牛耕用的长犁。这些都和江川坦庵先生有关,但斯人已逝,何其不幸。

安政元年(1854年),米人佩里率黑船二次来访的时候,自己受大殿所派,曾经到横滨偷窥大敌,当日虽窘迫,但坦庵先生的英姿依然不凡。

可如今,外敌大唔其志,扶桑日渐飘零,可英杰却中道而逝,苍天待扶桑何其不公!

想起来可笑,安政元年、二年期间(1854-1855年),扶桑天灾不断、大敌叩港频发,当时自己以前以为那就是至难至艰之时,可如今看来,当时却还依稀还有太平盛世的影子,今日嘛,嘿嘿。

今年的上巳饰雏,大老井伊扫部头在樱田门外遇刺,虽然江户尽力掩盖,说“扫部头急病发作,中途回转”,可当日是登城拜见公方样的大日子,雪中鲜血处处掩盖不得,而过路的大名、重臣不断,因此事后真相广为人知。

就算闰三月二十八日才公布扫部头“因病而逝”,可“樱田门外之变”的内幕却不断流传,据说京都小朝廷、水户、鹿儿岛、笠间、熊本等各家浪士都参与其中。

当时的事态剑拨弩张,扶桑各家都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江户主动退让了一步:

当年六月处罚了大老井伊的盟友——“御三家”中纪州德川的治政家老水野忠央,判其“隐居、谨慎”。

要知道,如今的征夷大将军世子,东丸样家茂,本是纪州藩主,在大老井伊、家老水野的帮助下,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这是连脸面都不要了么!

同时,又解除了井伊的大敌齐昭一系的处罚,其中尾张老家主德川庆胜、一桥家主庆喜、越前藩老家主松平庆永、土佐老家主山内丰信等纷纷翻身,“谨慎”处分被取消,并允许水户德川家主庆笃登城参政。

这是什么情况?

是去年六月三港对外通商后发现不妙,事情正如齐昭“通商五害”之预料,这是江户群臣后悔了么?

还是说,去年平息的安政大狱牵连太多,大家都对井伊的辣手起了忌惮之心?

甚至是被刺杀下破了胆子,怕各家大战,扶桑重回乱世?

如今啊,金戈铁马之声已经仿佛响起在耳边,来往的武士都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

反正,过去的衣冠风流,曾经的暗香浮动、杯筹交错,恐怕都只能在梦里找了,

想到这里,早就从踌躇满志变成惋惜的繁太郎摇摇头,神色更见萧索。

“真想找人喝一杯啊!”

突然,一袭白衣云水的光头映入了他的眼帘,这个人可以有,最佳酒友居然自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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