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霍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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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下了两天,其势在逐渐减小,没了起初的滂沱倾盆,倒是恢复了春雨本该有的面目。

细润无声,绵绵不绝。

此前出城攻营的士卒伤亡数十,加上在雨中来回急行军三十里,个个疲惫不堪,于禁想了想,便令人犒劳赏赐每人酒一碗,肉一斤。一律记功一次,并征用挨近城门的民房,让他们就近休息。

安排妥当不久,袁军的探马就出现在了城外。这时于禁正好一声令下,开了西城门,天军和民兵的混合部队悄悄地奔向岸边。那袁军探马见状,立刻便分出一队,遥遥掉在后边,跟踪随从。

这一幕尽落入于禁眼底。

还要继续虚张声势啊!

这般想着,于禁又明火执仗地亲自带队巡城。

一边检查城防器械,一边催促换班那些避雨的士卒、民兵们统统出来,不许打火把,多布旗帜,轮流到城墙上走动,给袁军探马己方人强马壮的印象。

为了做足十分场面,于禁甚至又故意令人鞭打留下的二三十匹军马,使得它们发出长嘶,将声音传到城外。

这一场大戏,一口气从夜半时分做到鸡鸣天亮。

没了夜色掩护,袁军探马立刻缓缓撤回,似乎还深怕城中有人追击,这一番谨慎倒令于禁一怔,不由若有所思。

暗自记在心里,反正能唬住最后。

此时开阳城可谓危如累卵,能否守住的关键便在这纸老虎的架势了。

所以晚上看不真切,于禁巴不得他们看,到如今白昼分明,可就不行了。

因此不过几百人马的于禁又大胆分兵一半,主动出城扫荡周遭,扩大控制区域,以此来限制袁军探马的活动范围。

城外五里之内路上、田间的树木、房舍,连日来砍伐、拆除了个干净。没了阻隔,登高眺望,视野开阔,一览无遗,今天没前两天阴得厉害,袁军营盘隐隐可见,高耸的望楼、旗杆,淋在雨中,和开阳遥相对应。

紧张忙碌了一天两夜,军马该就位的都已经就位;各项事项、细节,也都已经安排、留心。

目前来看,开局还算顺利,这令于禁稍稍松了口气。

看了眼其他三面,于忠等人的第军报没到,想必正处在突围,鏖战之中。

于忠、伏波的的能力不错,而且计策已开始进行了,再担心也没有用,于禁按下心神,回到棚内,考虑眼前。

地图上摆放的小石子,分成两色,青石代表己方,白石代表敌人。犬牙交错,错落有致。一盘棋局也似。

拈起一块石子,他忽然感触良多。

这块拈在别人手中的石子,不就是他这些年来的真实写照?

从军、击贼、破阵,艰难生存,从跟着鲍信出泰山那日起,自己一直做的似乎便是听命行事,冲杀在前。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也有化身棋手执掌一局的机会?

虽然他的棋枰只有百里,一城,可用的棋子亦不过几千人。

可对比鲍信、曹操的帐下生涯,可谓是天翻地覆了。

最起码,州牧恐怕是永远不可能给我一个寒门外姓,镇守郡府,执掌一军的机会吧?

抱着这些的想法,于禁愈发对王政暗自感激,同时更觉两肩沉甸甸的.

尝过了独当一面,尝过了做棋手的机会后,于禁便绝不甘心再做一个副将之流,都尉之职了!

无论如何,开阳都必须守住!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轻轻落下石子,郑重地告捷自己!

如今的城墙似成了楚河汉界,开阳内外便如他和那文丑象戏对弈,文丑突袭而至,先落一子,于禁失了上手。

文丑兵多势众,便如车、马、士、卒皆全,而他势单力孤,一开始便陷入了下风。

先手、大势皆无,想胜,只有从奇诡处着手。想人所不敢想,为人所不敢为,方才有翻局的希望。

他几路军马俱出,可以说在第一轮对弈上,文丑的反应,似乎是没看破他的用意。

那接下来,文丑、袁军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盯着南面的白石,琢磨敌人的思路,一枚白石握于掌心,悬于半空,始终不曾放下。

袁军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固守不动;当然,也可能分兵岸边,遣军踏河,围歼古剑部;

最坏的局面,便是不拔营出全力,却是遣部分兵马,前来攻城试探。

那我该如何应付?

于禁深思沉吟。

开局既定,落子不能后悔。局渐深入,接下来就要看双方手段。破局、布局,静等敌人做出相应对策,视情况或者继续,或者改变。

雨棚外一阵脚步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索。

于禁一怔,是亲兵吗,不是早上刚汇报过城中情况么,为何如今又来?

莫非城中有变?

他心中一惊,抬头刚要发问,见到来人,讶然的神色立刻化为恭敬。

“霍夫人。”于禁连忙起身,躬身先行了个礼,衣甲上的金属片簌簌作响:“君何以至此?”

来人正是霍姒。

她先施施然回个礼,旋即便打量起雨棚环境,瞥道案上食盒,视线一滞,却是不动声色。

看向于禁,霍姒语带关心:“妾身听闻从敌人来犯开阳至今,于少校至今未曾回过宅院,要么是在这雨棚留宿,要么便是在城头巡守,这雨夜风寒,须得保重身体啊。”

谷“军情固然重要,可如今开阳安危尽系于你一身,亦不可怠慢自家身体啊。”

“有劳贵人关心。”于禁连忙回道,语气恭恭敬敬,却是倒现在头也没抬。

说实话,霍姒带着一群婢女来此军营,实在让他大感意外,更觉其轻浮孟浪。

只是于禁没法对她问责,只能管好自己,此时一言一行都十分注意。

霍姒又道:“少校可是不曾吃饭?妾身正好带了些餐食来,只是手艺不精,少校莫要嫌弃才好。”

于禁连呼不敢,见几个婢女放下食盒后,霍氏还在左看右看,不由有些尴尬,委婉提醒道:

“霍夫人,兵营杂乱,不宜久留。”

闻言,霍姒笑了笑:“杂乱?”

“妾身虽是无见识的女子,却也知若是让那些袁军入城,到时杂乱的可就不仅是军营了吧?”

凝神看向于禁,霍氏问道:“少校,早前有人来府邸告知妾身,说咱们目前守军人数匮乏,此事是否当真?”

谁这般愚蠢,竟跑到她面前乱嚼舌根了?

于禁一怔,旋即浓眉一扬。

定是糜令这狗才!

他眼神一冷,不过此时也无暇管这商户,只是连忙宽慰道:“谨报夫人,如今开阳确实有些空虚,不过无论人多人少,便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末将也绝不会让夫人...还有小姐受敌人侵扰!”

于禁又补充道:“何况不久前将军便有来信,早知袁军来犯,料必有应对。”

“阿政要回来了?”

听到对方提及王政,霍姒秀眸登时一亮,刚想说话,却似是意识不妥,话锋又是一转,回到正题:

“少校误会了,妾身虽女流之身,不过自问也算有些胆魄,倒不至于闻敌便慌,跑来找你要个定心丸吃。”

“只是我军如今将士人人奋勇,人手若是充裕,妾身自不会来添乱,既是不足,那妾身便实在无法安坐于宅。”

望着于禁,霍姒一字一顿地道:

“少校,你等男儿杀敌在外,我帮不上忙,不过今日起的的军中后勤,餐食,浣衣,搬物这些粗活,妾身和这些婢女们,倒是能出一份力。”

“这如何使得?”于禁一听惊的一蹦而起,连连摆手:

“若是让将军知道吾让夫人操持贱役,定会怪罪末将。”

“阿政不是这样人,他不会怪罪你的,”霍姒轻笑一声,对于禁眨了眨眼,眼神带着狡黠:

“甚至还会夸妾身的。”

于禁大摇其头:“恕末将不能从命。”

“少校,妾身此举,于你有益,何必推却。“霍姒见他一直不肯,便劝道:

“妾身都要来军营为守城出一份力,其他人还有何借口推辞不从?”

“便是老幼孤寡,豪族妾婢,你也可一一召使,就算不是青壮,如今情势,哪怕是多一份力便是好的!”

这话倒也有理。

于禁闻言心中一动,只是顾忌霍姒的身份,还是有些沉吟不绝。

霍姒见状,立刻打铁趁热,也不知是从何处学的,直接袍袖一拂,故作豪气干云状:

“无谓多言,我是将军的家里人,吾言即将军言,君言就是命令,军令如山,立刻照办!”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被她用娇软轻柔的语调说出来,却是毫无气概,反而有些不伦不类。

只是话既说到这份上了,于禁也就不好再推辞了。

若是平常时候,军营本该禁止女子出入,以免扰乱军心,但在此时,真是全城妇老同上战场,参与守城,却实有振奋军心之效。

何况他目前,也确实缺人啊。

他又看了眼霍姒,见她笑颜如花,迎风飒飒,在这阴霾天里反倒愈发灿烂明艳,显眼动人,不由重重地回了句:

“喏!”

若论姿容,妇人可称婉媚出众,此前却不能让于禁另眼相看过。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若非怕王政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因此迁怒,在于禁的心中,莫说一个霍氏,便是十个、百个加一起,也不如一座开阳重要。

只是今日冷夜春雨之中,霍姒露出了真颜色时,却让于禁大感意外。

其所言有条有理,更难得是逢大事而镇静不乱,遇困险而不急不缓。

冒雨亲身至此,不求心安,却首问兵卒,战事,更主动要求参与守城...

这就全不是寻常妇人该有的气度,见识了啊。

这实在让于禁暗自感慨。

天公将军已是极为不凡,全不似一般的黄巾贼寇,平民百姓。

想不到,连他的枕边人亦是如此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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